第9节

“当保安这么赚钱?”沈渝修退出短信界面,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倚着沙发边缘说。

他说着,抬了一下腿,挡住裴序的去路,似笑非笑道,“你不是顺便提供了点儿别的服务吧。”

裴序侧过脸看他,伸出手,等着沈渝修自己把手递过来,随即轻松一拉,直接拎着人往浴室走,“我每天晚上在哪儿服务谁你不知道?”

他身上那股混了少许烟味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沈渝修很满意这种虚晃一枪的回答方式,毫不推拒地接受了,末了没忘在混乱的亲吻中提醒了一句,医生交代过伤口不能碰水。

于是裴序就真的只是弄脏了他全身的其他地方,没让伤口碰到水。

-

第二天是周末,于公于私,沈渝修都有理由缩在家里不出门。无奈蒋尧反复催促几次,又确实涉及一点公事,他便还是换了件西装,坐上顺路经过的蒋尧的车。

“你一个人?”蒋尧早早便等在车边,似乎对沈渝修那位藏得严实的新欢很感兴趣,“家里那个呢?”

“上班去了。”沈渝修昨晚折腾得太晚,今天怎么补觉也没补回来,这会儿不住地打哈欠,上车就半闭着眼睛靠在一边。

“新鲜。跟了你还用上班?”蒋尧笑话他,“得了吧,不想带出来也找个好点的借口。”

沈渝修掀起眼皮,瞥瞥他,不想费神多解释,“嗯,我怕你打他主意行了吧。”

“去你妈的,我对男的可没兴趣。”蒋尧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然而话茬一提,沈渝修又忍不住想起裴序。转眼间,他跟裴序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维持了快三四个月,如蒋尧所说,他出手大方,身边的人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基本都能满足。但裴序骨头硬,不肯吃沈渝修这一套,除开那借走的十万块钱,确实也没再拿过什么。

“想什么呢?”蒋尧放下手机问,“一副为难样,说出来帮你出主意啊。”

沈渝修望着车窗外悠然飘过的几缕白云,沉吟半晌,道,“一件小事,你那儿有人能摆平收赌债的地痞吗?”

“嗯?”蒋尧微感讶异,“你找这种关系干什么?”

“想帮人一个小忙而已。”沈渝修语调轻快,显然心情很好,“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当然是有,但得看事情有多大。”蒋尧考虑数秒,“多少钱?几百万还是过千万,都闹到要你来找人摆平的地步了。”

沈渝修当然不清楚裴序的母亲欠了多少赌债,大致猜测一番,左不过几十万而已,就答,“不多。”

讲完,裴序昨天在车上的那个强硬样子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简单思索少时,补充道,“找个说话有分量点儿的,跟那些人交代几句。我也不是要他们免债,冤有头债有主,欠债的人受点小教训是应该的,别去骚扰人家家里人。利息……看着办吧,别收太重。”

蒋尧越听越新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要求,说穿了就是想悄不作声地办件好事。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有几分高深莫测,上下打量着沈渝修说,“谁啊?你花这么大心思。”

沈渝修笑笑,拿着手机晃了几下,说:“找到人直接让他联系我。”

蒋尧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摸着什么线索似的推测道,“是不是你那新欢的事情?”

沈渝修笑容不减,意味深长地、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行。”蒋尧摇摇头,转着手里的一只银色打火机,点评道,“真够上心的你,过两天给你找一个。”

沈渝修懒散一笑,说完这件要紧事,又把眼睛闭上了。

派对设在谢骏一套不常用的别墅里,私人小聚,来的人不多,都是一个圈子里相熟的朋友。沈渝修进门后打过一巡招呼,让蒋尧把谢骏找过来,三人坐到泳池边闲聊。

沈渝修今天精神实在不大好,巴不得速战速决早点回家睡觉,开门见山地问:“那块地怎么回事?”

“别提了,就是谢驰那个王八蛋捣的乱。”谢骏一脸晦气,愤愤道,“前阵子回家拿钱的事儿传进他耳朵里之后没少在老头子面前给我下眼药。那块地挂了他妈几个月了,早该开始招标流程,结果呢?到处问都是一句‘手续不齐,正在处理’就把我给打发了。”

“谢驰?一块地而已,他犯得着跟你过不去吗。”蒋尧边说边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小玩意儿,朝趴在泳池边殷殷望着他的女友抛了过去,“他也想竞标拍那块地?”

“嗯。别的地不至于,北边这块不是不一样吗。”谢骏压低声音,简单讲了一遍厉害关窍,“变更土地性质之后倒手或者自己开发都是稳赚不赔,他去年做赔了两个项目,现在巴不得抓住机会在老头子那儿展示他有多能干。”

谢家两兄弟不是一个母亲所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早不算新闻。沈渝修对这些家族内部的争权夺利兴趣不大,插嘴道,“你什么打算?”

“这块地我们一起拿下来,合作开发。”谢骏马上换了笑脸道,“分成就按出资比例,麻烦哥几个帮我一起疏通疏通关系呗。”

“你哥捅出来的篓子,要我们俩腆着脸去卖人情,连个茶水钱都不想给?”蒋尧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推了他一把,“你小子心挺黑啊。”

谢骏眼看瞒不过去,只,“行,那我再让一成出来?”

“这才像点样子。”蒋尧低笑两声,轻轻踢了沈渝修一下,和他对视道,“怎么样啊?”

沈渝修一口喝干酒,放下酒杯,仰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挥手做了个默许的动作,“标书做好了别忘让我们看一眼。”

“那当然!多谢哥帮忙哈。”

谢骏今晚收获不小,振奋许多,转头又叫人开了两瓶酒,和蒋尧拼了好一会儿。

沈渝修陪在一旁,喝得不算多,整张脸也还是被酒液勾得泛起一股熟透水果般的红润。该散场了,他才想起打开手机。有个十几分钟前,裴序的未接来电,应该是人在门外等着了。

刚送走蒋尧的谢骏转回来,见沈渝修身形摇晃地往外走,赶忙过来扶了一把,“沈哥?还能走吗?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

沈渝修摇摇晃晃地出了别墅,远远便看见自己那辆车停在铁栅门外。车边站着的男人穿了件白色T恤,唇边的火星在黑暗中微弱而均匀地闪烁着。

“什么不用,老朱?哎……叫司机过来送送。”谢骏自己也是半醉,并未留意到等在门外的人,回头一叠声喊着助理。

沈渝修步履迟缓地朝裴序走过去,声线像浸了格外湿润的东西,叫他的名字,“裴序。”

裴序盯着沈渝修身后意识也不大清醒的人,眼中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沉颜色,先是没动,狠狠抽了一大口烟才把烟蒂扔掉踩灭。地上已然散落着许多烟头,星星点点,仿佛一只蝴蝶振翅时落到地上的鳞片。

沈渝修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站稳,呼吸之间全是酒气地说,“走吧。”

他们正站在副驾一侧,裴序打开车门,把人推上去,自己却站在那儿没上车。

“哎,沈……沈哥?”谢骏瞪大眼睛看了看,发现沈渝修已经坐在车内的副驾上阖眼休息,这才放下心,转过头,看也没看站在附近的裴序,口齿不清道,“开车小心。”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反倒像提醒了什么。裴序大步转身上车点火,车身凶猛地朝后倒退一下,大灯全开,几乎像是失去理智一般,车头直直就向着前方撞了过去。

“裴序!”沈渝修被剧烈的倒车动作惊得酒醒了大半,见他倒好距离反而向前一冲,不由得高声骂道,“你他妈疯了?!”

第28章 蝴蝶鳞片(2)

在沈渝修那声怒骂同一时间,车子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响,随即在距离谢骏一米左右的地方险险刹住了。

谢骏本打算进别墅,听见身后的动静和助理的惊呼,不明所以地转过身,被那两盏大灯晃得眼睛都没法睁开,下意识抬手一遮,倒退两步。

裴序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前方,抓握着方向盘的手隐隐看得出青筋暴起,骨节泛白。车外的人除了谢骏只有站在别墅门口的一个助理,两张脸都让大灯照得雪白,助理站到谢骏身后半扶着他,冲车内提高少许音量,说:“沈少?您的司机也喝酒了?”

“要不换个人来开吧。”那助理拿出手机拨电话,“小钱?欸你现在来一趟汇宁路的别墅……”

虽然裴序及时踩了刹车,但沈渝修仍然心有余悸,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让夜风一吹,竟也感觉到有些冷。他抬手按着额头,勉强朝外面的人一摆手,脸转回来低声骂道,“你他妈分不清油门和刹车啊?!差点撞到人了!”

裴序恍若未闻,胸口剧烈地起伏数下,闭了闭眼睛,手上一松,像被抽走不少力气似的搭着方向盘,嗓音沙哑道,“抱歉。”

这句道歉说得沈渝修一顿,他看着裴序嘴唇血色尽褪、脸色露出几分灰败的模样,心想他可能也被这出意外吓得不轻,涌到唇边的痛骂毫无办法地咽了回去,“还能开吗?”

裴序缄默不多时,没回答他,直接抬手换档,重新倒车。方向盘利落一打,车身漂亮地转了个旋,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刺眼的冷光不再,头脑昏沉的谢骏迷迷瞪瞪地挣开助理,往四下看了看。周遭一瞬沉寂了,仅余几片被车辆卷起飘散的树叶,落到那些烟头上发出沙沙声响。

返程路上,车内静了很久。

倒车前冲的惯性让沈渝修额前磕了一下,此刻有些发热发疼。酒精和困意一起袭来,他有些疲倦地抬手按着前额道,“你怎么回事?”

熟悉的语气用词,裴序脑海里骤然闪过几天前另一个人相近的问话,“你怎么回事?还想着你妹妹吃的那个亏啊?”

“算了吧,裴序。”这几个月来,帮他打听调查的姜哥每次喝酒都会劝他有些亏吃了就只能和血吞,“我不怕告诉你你去寻仇。人家何六出来吃口饭,听的是谢家二少的吩咐,办的是人家点头的事,你要报仇去找姓谢的啊,你小子能吗?”

“再说你就是把人打一顿或者弄死了,又怎么着,对人家而言顶多伤筋动骨,你可是要牢底坐穿啊。”

“裴序?”沈渝修看他一直平视前方,呼吸复于平稳,似乎又变成平常冷静的状态却不出声答话,便又叫了人一次。

裴序亮起转向灯,快速滑过一个十字路口,隔了几分钟才说:“刚才是我不小心。”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如往常,沈渝修却直觉掺杂几丝有意遮掩的异样和敷衍。但他这会儿太阳穴发胀,头疼得没法深入思考,再怎么翻来覆去地想今晚的意外,也得不出任何有效的结论,只能摔回座椅里坐好,有气无力道,“……你开慢点。”

他这么说,车速也就真的放慢了。后半段路程里,车内仅剩从半降窗口灌进来的呼啸风声。

进了公寓大门,沈渝修脱掉西装,自己从冰箱找出一袋冰块,用左手按在额头,伸出右臂让裴序给他的伤口更换绷带。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伤口又流出几滴新鲜的血液。裴序一整晚都过于复杂阴沉的脸色,在目光触及到那些流动的鲜红液体时,终究唇角一动,没再继续冷下去。

“你到底怎么回事。”沈渝修倒在沙发上,一手拿着冰袋一手平放在裴序的膝上,盘问道,“是你妈欠钱的事?”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路,只想出这么一个可能的解释,半眯着眼睛看身旁正在给给他拆纱布的人,说道,“是昨天那些人又去你家骚扰了?”

裴序攥着纱布一角,嘴唇紧抿片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沈渝修坐直身体,“就因为这个?你……”他本想直接说已经找人处理,但想了想,还是没透露帮忙的打算,省得推来推去,“那你开车的时候发什么火。”

“幸亏你的不小心没真撞到谢骏,否则就他的狗脾气——”

话没说完,沈渝修停顿两秒,半闭着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凑近盯着给他换纱布的人。尾音上扬,像是怀疑又像是自己先对这个猜测无法置信,“裴序,你不是故……?”

问题是没说出来,但谈话的两人都对问题内容心知肚明。

裴序镇定地继续手上动作,声调放得很平,听起来完全不像在说谎,避重就轻道,“今天心情不好。”

他把药涂好重新包扎,有意在包好的伤口上按了一下,侧过脸看着沈渝修说,“而且你喝太多了。”

这句话讲得轻描淡写,让人一时分不出其中情感的真真假假,表达否定性的含义,却微带一种静水流深般的、特殊的温柔。沈渝修本就不灵敏的大脑被这句话里潜藏的意味搅得更加迷糊,不清楚这是不是真的发乎什么暧昧情愫的关心,不由得怔住了。

他脑内混乱,足足花了小半分钟才回过神,自认为找到重点,嗤笑道,“我说你发什么脾气,你不是以为我今晚去跟谁喝酒鬼混了吧?”

裴序喉结一滚,不否认也不肯定,随他推测。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沈渝修真正放松下来,闲着的左手食指微屈,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那件白T领口,“谢骏找我谈生意而已。要不是因为那块地确实值钱,他之前又投了那么多进去……我今天也懒得去。”

他用余光留意着裴序的表情,笑眯眯地伸腿一跨,坐到他腿上,指腹贴着那只精巧的下巴摩挲道,“说啊,吃醋了吧你?”

裴序半仰起脸,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扔开冰袋,发凉的指尖紧扣住沈渝修的后脑,格外用力地咬吻上去。

缠吻很激烈,很快夺走了两人除感官愉悦之外的心思。在跟着欲望起起伏伏的间隙,裴序从与沈渝修的接触中取得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似潮汐涌动夜晚的温热和平静,得以短暂地将一切放空,忘记如阴影笼罩在他心里的案件、名字与计划的事。

第29章 热(1)

沈渝修连续两天受伤挂彩,虽然并不严重,但出门多少有点不便,干脆给自己排了几天假在家休息。

说起来两次伤都跟裴序沾点关系,他倒还自觉,这几天往沈渝修这儿跑得更加勤快。沈渝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长了,很快便把那晚在别墅发生的意外忘到脑后。

事后担心谢骏回过味儿来算账,沈渝修还特地打了个电话去解释几句。谁想消息传得快,没两天蒋尧就知道了,专程致电来看笑话,“你还真够有本事,养了个脾气这么大的。”

“能有你那个女朋友脾气大吗?”沈渝修讽刺道,“我记得那天在泳池你扔了东西,她掉头就走了吧。”

“你跟我比?我那是恋爱情趣。”蒋尧笑嘻嘻的,“难道你也谈上恋爱了?”

他有口无心,随意一句玩笑,倒是问得沈渝修一怔,半天没出声。

牵手,拥抱,接吻,除了表白,情侣该干的,他好像都跟裴序干过了。沈渝修认真一算,不知不觉住在一起就几个月了,虽然两个人的公寓确实比一个人住来得舒服惬意,但是离恋爱——

“沈渝修?”蒋尧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

“在听。”沈渝修不耐烦道,“你说你的。”

蒋尧和沈渝修从五六岁开始一路混到大,对他情绪的把握较旁人敏锐许多,一耳朵便听出沈渝修话里的心烦意乱,正色道,“你真想谈恋爱?”

“别动这心思,玩玩就得了吧。”他慢悠悠道,“沈叔要是知道,后果不好说吧。况且人心隔肚皮,万一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从你身上捞完好处就跑,不挺憋屈的吗。”

语气是不温不火,内容却很尖锐。沈渝修听得不舒服,尤其嫌那句剃头挑子一头热过分刺耳,张口不客气地回敬了两句。

“冲我发起火了?”蒋尧见他是真的动气,笑骂道,“什么时候你脾气也变这么大啊。”

不想再搭理他。沈渝修直接把电话挂断,转头去找那个真脾气大的人,问他今晚几点回家。

-

A市近日天气好,今天日照不强,微风,适合到户外活动喝茶。裴序叫上陈进,特地来看耿征明。三人坐在耿家阳台上喝茶,正聊着裴荔的近况,沈渝修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最近沈渝修常给他打这种实质性内容过少的电话,裴序拿出手机余光一瞟,起身走开接听。

沈渝修想见人,编的理由张口就来,他一贯只听不答。等提到晚餐,才搭了一句,“我晚点去。”

裴序清楚不能指望沈渝修下厨,补充道,“晚上你叫外卖吧。”

耿征明悄悄留心听着,感觉裴序通话的态度和语调比平常稍显亲昵,高兴地和旁边坐着的陈进嘀咕,“他交女朋友了?”

陈进狐疑地望望裴序,挠头道,“没有啊。他跟秋姐都散了。”

耿征明一拍大腿,更加乐呵,“那就肯定是交了。”

“……您留神!”那一巴掌差点挥翻茶杯,陈进呲牙咧嘴道,“小心茶翻了烫到伤口,不算工伤的啊。”

伤口复原得差不多之后,耿征明开始回警局上班,领导同事都很体恤,安排的工作清闲不少。赶上休息日,还能在家照常休息,不比之前那么忙碌。

“耿叔你不舒服?”裴序挂下电话,就着刚听见的两句问道。

“我好着呢。”耿征明挥手,笑得像自己儿子要结婚似的,满脸皱纹都被笑容挤了出来,“跟女朋友打电话?”

裴序扫了眼陈进,对方无辜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于是他微讪着坐下,答:“一个朋友而已。”

“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哪有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耿征明呷口茶水,声如洪钟道,“朋友处着处着就成女朋友了嘛。”

裴序笑笑,不多争辩了,“随您怎么说吧。”

“有合适的人就赶紧成家。”耿征明经过这两刀和一场大手术,感慨比以前更多,“你们这些愣头青,不知道有个贴心的人能陪在身边是福气,等对方走了,再怎么后悔就都来不及了。”

裴序笑笑,照常中规中矩地点头答应,又聊了几句,便催他回室内吃饭吃药。

耿征明有痛风的毛病,医生交代必须尽量少喝酒,顾及这点,三个大男人整顿晚餐滴酒未沾。陈进酒瘾重,出了耿家所在的小区,硬是不肯放人,直嚷要裴序再去喝几杯。

“今天我晚班,几个哥们儿都在会所那边吃饭喝酒,你一起来吧。”

的确有段时间没和几个朋友见面,裴序便没推辞,上车跟陈进前往那家平常聚会的大排档。

入夜时分,店里人声鼎沸,到处吵吵嚷嚷,不是点单就是划拳拼酒。那几个朋友占了张位于角落里的大圆桌,正喝得兴起,一见裴序露面,都喊着要他先自罚几杯。

一桌人起哄喝彩,让陈进招呼几句才按下不再闹腾,“挺久没见的啊裴序,秋姐呢?她不是老跟着你。”

“是啊,我出来前还看见她在楼上骂人来着,这时间开工还早,不来喝两口?”

裴序嘴唇一勾,端起塑料杯和旁边人一碰,没开口搭话。陈进见状,替他岔开话题道,“闲得你,还没被经理骂够啊?还要叫她来骂你。”

“得得得,喝酒喝酒。”

一群人刚推杯换盏几轮,又有一个脸上带了两块淤青的青年大剌剌地挤过来,用脚勾了个凳子,坐下道,“不好意思,来晚了啊。”

“哟,小郑,脸挺花啊?”陈进咂嘴道,“码头的饭不好吃吧?”

这撮保安里的人常有变动,干几个月辞职不干去当个混子或者做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的人比比皆是,一圈人早见怪不怪。叫小郑的青年年纪不大,下手却黑,鲜少被人家占便宜揍成这样,陈进好奇,免不了多问两句,“跟谁茬架了?”

“茬架哪能打成这样啊陈哥。”小郑闷下一口辛辣的白酒,“还不是替六哥办事,嗨,我可真够倒霉的。”

“你小子都搭上何六了?”有人啧啧感叹,“行啊,他可不缺钱,你这脸花得挺值。”

“嘿,说说,何六现在还卖药吗。”

一桌人七嘴八舌,围着小郑问起道上流传的秘闻。突然成了话题中心,青年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几杯酒下肚,醉醺醺道,“卖什么药啊……卖药哪有直接替有钱人办事来的快。”

“不过这有钱人也就那样,兄弟两个阎王斗得你死我活的,倒让我们这些小鬼去撞枪口!”小郑越喝越上头,警惕不像开始时那么高,咕哝道,“姓谢的,知道吧?会所老板是他们家亲戚的那个……”

“哪个谢啊?常来的可有俩谢老板呢。”

“对啊,年纪大点的那位挺和善的。”有人冲裴序一努嘴,“我记得,欸,裴序以前老搭手替他司机开车是吧。”

靠着脏污墙壁倒酒的裴序听到这句,放下手里的酒杯,转头不动声色地瞟了小郑一眼,淡声说,“不熟。”

“六哥跟的老板是谢骏,老二。”小郑喝高了,没留心旁边的对话,“跟他们家老大争家产呗。”

“前两天六哥从谢老板那儿接了个拆迁的活儿,结果我们让谢家老大的人……啧,下手真够狠。”他边说边捂着自己的侧脸,啐了一口道,“都这样了还当什么兄弟啊。”

“所以老人说得对,钱是王八蛋,多了就生事。”

“少来啊,让你中彩票你他妈不跑得比谁都快?”陈进哈哈笑着跟一个兄弟互相嘲讽完,转头拍了拍始终闷头喝酒的裴序,“喝多少了?你今天酒兴这么好?”

裴序站起来,“我出去打个电话。”

“哎?这就走了?”桌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陈进倒像有几分理解似的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含糊道,“算了,他最近忙。”

这顿酒喝完,陈进回去上晚班,正碰见到一楼来找裴序的许绵秋。

“秋姐。”陈进主动跟她打招呼,“这都几点了?楼上不忙啊?”

“忙死了,看见裴序没?”许绵秋说,“刚打电话他还说他在附近不远呢,叫他给我送个吃的真够难的。”

“啊?人好不容易过来一回你还让他跑腿。”陈进笑道,“我没见着。”

“你早说你在外面吃啊,那我就让你跑了。”许绵秋一撩卷发,尖尖的鞋头轻轻一踢,歪着头道,“别挡路,喏,那不是来了。”

陈进回头一看,门口闪出一个人影,是裴序拎着一袋打包好的夜宵,正踏上台阶。

“谢了啊。”许绵秋等他站定,直接上手勾着他的手腕往吧台角落里靠了点。

裴序撩起眼皮觑着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拆了盒烟,取出一支衔在嘴里。还没等他去摸打火机,许绵秋那只纤瘦的手便伸过来,替他点了火。

“抽不抽?”裴序把一口烟吸进肺里,冲陈进问。

“我可不敢让秋姐给我点火。”陈进摇摇头,“回见。”

许绵秋胳膊肘戳了裴序一下,“不问我啊?”

“你要抽烟?”裴序叼着烟淡声说,“让我去买东西又不吃。”

“放下。”许绵秋看他作势倾身,瞪眼道,“我说了不吃吗。”

她细细的胳膊半搭在裴序的上臂,姿势暧昧得像在拥抱。裴序本来也不是要拿那袋食物,随她怎么折腾,够到纸袋旁的烟灰缸才推开她,“你还不上去?”

许绵秋想再说什么,裴序兜里的手机又吵起来。她瞥见裴序看到来电显示后的脸色,妩媚的眼睛一横,转身拎起那袋东西,哒哒踩着高跟鞋走了。

第30章 热(2)

裴序往烟灰缸里点点烟灰,划开沈渝修的电话,沉声道,“喂?”

“在哪儿?”沈渝修问他。

“晚点回去。”裴序仍然只答自己想答的内容。

“不用晚了,就现在吧。”沈渝修说,“来停车场。”

他说罢就挂断了,裴序皱眉看了眼手机,琢磨两遍那句来停车场,才意识到沈渝修也在这儿。

停车场内,沈渝修靠着自己常开的车,抱着胳膊,脸色不善地盯着电梯入口。

裴序不在,他今晚就应了一个临时邀请出门吃饭。地点凑巧就在附近,本想着吃完饭出来看看要不要顺便带人回去,不料正撞见他跟一个女人打情骂俏。

点个烟拉个手,不算大事,这几年逢场作戏,沈渝修的情人当着他的面勾搭别人比这过分的数不胜数。偏偏这次沈渝修的脚就像被定在原地似的,动也动不了,硬是看了个全套才不大想忍地拨了电话打断。

他送走同行的朋友,自己靠在车边翻着手机,越翻越不是滋味儿,蒋尧下午那句讽刺意味颇重的“剃头挑子一头热”在他脑内徐徐打转,怎么赶也赶不出去。

但蒋尧的话确实没说错。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他自己要追着裴序不放。起初是因为裴序那张脸漂亮,后来睡也睡到了,新鲜尝够还不罢手,稀里糊涂的……沈渝修讲不清原因。

说是一见钟情或是睡出感情都行,总之他对裴序,是比对之前的那些人更特殊一些,帮个忙还愿意七拐八绕地费心思——

他想,说不定他真有点喜欢裴序。

不远处的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裴序走了出来。

他的视线绕场一周,逮到车边出神的沈渝修,抬脚走过去,在离他半米的车头站定,屈起食指敲敲引擎盖,道,“沈渝修。”

沈渝修侧着身体,没正脸看他,只问:“烟呢?”

裴序皱眉,“什么烟?”

“你在酒吧刚抽的那支。”沈渝修扬扬下巴。

裴序反应很快,“刚才你也在?”

沈渝修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把手机晃到他面前,轻佻地讲了一句,“给你点烟的那个不会是你老婆吧。”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两人最开始往来的那几条短信,裴序稍一垂眼,看见那句他发给沈渝修的“我老婆在等我回家吃饭”,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沈渝修收回手机,整好以暇地盯着他。

裴序走近几步,从容地将和沈渝修的距离缩至十几公分。他不属于擅长和热衷解释的类型,因此非常言简意赅,实事求是地回答说,“不算。就是朋友。”

沈渝修审视他半晌,看出那张脸上藏着几丝笑,便不落下风地抓着他的衬衫领口,似笑非笑地亲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像在劝服自己承认现实,于是咬住那片薄薄的下唇,有点狠又有点缠绵地含糊道,“也是,天天等你回去吃饭——怎么算也轮不着女人吧。”

他嘴上说着,松开手,舔舔唇边的水光,故意做了个口型。

裴序因接吻而微低着头,又浓又密的睫毛跟着那个口型动作极快地眨了眨。他一声不吭地捏捏沈渝修的下巴,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西装裤线摸进兜里,找出车钥匙。解锁车子后,将人推了上去,自己发动车,道,“留着床上叫吧。”

-

和裴序在家鬼混两天后,沈渝修胳膊的伤养得不怎么妨事了。他收拾一番,预备次日去公司上班。

虽然这点小伤从未向家里报备过,沈耀辉却知道他还休假在家。这天上午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下午带上庞筠,去医院看望做完手术的苏渝。

这场手术是几个月前那次子宫摘除而引起的修复手术,苏渝身体体质一向不佳,主刀医生术前提醒过有这种可能,沈耀辉就好像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没有提前告知沈渝修。

所以乍听到这个消息,沈渝修十分意外,给在医院负责照顾苏渝的佣人拨过电话,才知道手术已经结束,情况还好。

“渝修,带着庞小姐一起过来。”苏渝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仿佛一个电量即将耗尽,却不得不按照输入指令执行的机器。

余温

  • 作者:不是知更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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