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一个专业的同学。”方薇娇怯怯地说,“虽然以前住在一个寝室,但是他妹妹人特别……去年我说想搬出来就是因为她。”

她的手轻轻搭上谢骏的手背,楚楚可怜地说,“前两天我去您朋友那儿面试的时候还笑话我呢。”

谢骏没心情细究身边情人要车要房的根本缘由,总归不转让产权,给她用着玩玩而已,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撒娇抱怨。

方薇绕了很久的圈子,末了终于说回正题,“这些事儿我原来不想说的,要不是今天他哥哥给您惹这么**烦……”

谢骏挣开她的手,拿着餐刀晃了晃,识破她的意图,“想让我顺便给你出口气?”

他说得太直白,方薇甜笑着不想正面回答,软声道,“是谢少您要给这人一个教训嘛。”

谢骏想起早前沈渝修回护那个保安不给他面子的夜晚和又没了着落的工程款,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磨磨后槽牙,将餐刀摔回餐碟里,“你想怎么样就叫小何去办,给点教训就行,别给我弄出什么大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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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裴序走出酒店时,感到非常明显的药物副作用。

头疼欲裂,眩晕,由此阳光分散成许多虚化的彩色光圈。

折射的光让他想起小时候领着裴荔常吹的泡泡水,搅一搅,再拉出来轻轻一呼就是美丽梦境。

裴序重新回头看向酒店内部,浅色橡木的装饰风格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明亮,仿佛好梦一晚,醒来时见到的落在浅色绒毯上的日光。

尽管裴序昨晚并未拥有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好梦,但很怪异的,在此刻却有这种真实体会。

半小时前,沈渝修跟谢骏的那通电话刚开始,他就已经醒过来了,花了好一会儿接受一床狼藉的现实。

无论如何,做是做了。

在短暂的考虑过程中,裴序没有太多后悔,仅有少许浮在空中的迷惘。

沈渝修通话结束就进了浴室,水声接续很久未停,时间长到裴序够着身体打碎一只杯子,划破那只皮制手铐。

左手被铐了一整晚,有些发麻。裴序动作不够利索,才穿好衣服,沈渝修就从浴室出来了。

见他已经能自由活动,沈渝修表情有一丝僵硬。他的腿还有些发软,单纯站立都感到不适,不得不先走到近旁的沙发上坐下。

他一坐下,浴袍就只能堪堪遮过膝盖,小腿上的几片青紫和斑斑吻痕都露了出来。裴序愣了愣,不得不又在脑海中复习了一遍昨晚那些不该发生的片段,并稍有迟钝地移开了视线。

沈渝修往床边一看,视线扫过那些碎玻璃和划烂的皮制手铐,认真思考了两秒用碎玻璃给裴序脖子上来两下的可行性,随后便发现裴序手腕已经在流血。

沈渝修觉得那点血和自己吃的亏比起来并不够看,冷笑道,“你还不赶紧滚。”

前前后后,沈渝修身边也有过不少人,当然有追求者提出过想做上面的那个的要求。他对这个算不上多忌讳,只是有点高高在上的心理,又懒得改变和人的关系模式。况且凭借他的条件,确实也没人敢在这种事上来硬的。

这么一想,沈渝修不禁对裴序怒目而视,觉得他身后那张不堪入目的床简直就是自己被踩烂的脸皮,开口嘲讽道,“早不划开晚不划开,操够了那手铐就能划开了。”

他一说那副手铐,裴序的表情也跟着难看了,沉声说,“真想反抗昨晚就该给我手铐钥匙。”

沈渝修听他还倒打一耙,本未消散的怒气烧得更厉害,又苦于无法起身真刀真枪地给他两拳,哽了几秒才道,“裴序,你给我听清楚了,不是我让人你绑你过来的。”

“我想要什么样的要不了?用不着这么下作。”沈渝修的嗓音嘶哑,令他口中吐出的字句莫名透出几分委屈,“我昨天喝完酒就被哥们儿送到这儿来了。”

他边说边将握在手里的手机一扔,朝搭在沙发上的衣服一扬下巴,骂道:“我他妈倒是想给你开,你去那堆衣服里翻翻有钥匙吗?!”

裴序静了片刻,像是不能在沈渝修的逻辑闭环里反驳,别开脸,说:“是你朋友。”

他再看向沈渝修时有几分冷淡,语气很平地反问,“那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沈渝修被噎了一下,但同时明白根本没有能替谢骏辩解的借口。裴序不是会所里卖身的MB,稀里糊涂被谢骏当成讨好的筹码,灌了药绑到这儿,的确也挺倒霉。

或许是不甘,或许是一点若有似无的喜欢,即便沈渝修稍感理亏,也并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源于他对裴序肆无忌惮的纠缠。

沈渝修顿了顿,在浴室清理时想好的、为难人的方法像是都随着发梢蒸发的水汽一起消失了。他喉结一滚,费力吞咽的动作扯着脖颈那圈细小伤口,感觉到一阵针刺般的细微疼痛。

他不想再跟裴序多讨论昨天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转过头道,“你滚吧,就当压根没来过。”

第13章 你是那只振翅蝴蝶(2)

自那天在酒店分别之后,沈渝修大半个月没有再见过裴序。

那晚的事像一个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暗亏,让沈渝修没法不去想。裴序被灌了药,他却没有。尽管被人压制得厉害,可做到后面多少有些半推半就的意味。

沈渝修撑着办公室内洗手间的洗手台,解开两颗领口的扣子,审视数秒脖颈上那圈开始逐渐淡化的痕迹,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点开了和裴序来往的短信界面。

不知为何,裴序就像销声匿迹了一般,没再在沈渝修面前出现过。虽然前两天谢骏重新登门找沈渝修商量过融资的事情,但他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沈渝修便犹犹豫豫,最终没过问裴序的情况。

何况那天他自己把话撂在那儿,再上赶着去联系总有种贱得慌的意味。沈渝修足足憋了十几天,如今反而越憋越不是滋味。

人是一直没见,心里倒是比之前还惦记了。

沈渝修怀疑是一丁点儿微妙的雏鸟情节在作祟。

他心烦意乱地把手机扔到一边,随便洗了个手,拨弄两下额前的头发,便重新把立领衬衫的领扣严严实实地扣好了。

刚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双手,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沈渝修扫见来电归属,调整了一下站姿,谨慎地接通,“爸?”

沈耀辉正同几位老朋友在打高球,讲话时偶有说笑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渝修,今天回家吃晚饭吗?”

沈耀辉很少对沈渝修说一些命令式的语句,常常是和颜悦色的,提出一些沈渝修没有其他选择的问题。

“好的。”沈渝修说,“您几点到?”

“七八点吧。”沈耀辉满意地说,“我和你庞叔一起打球呢,等会儿就带他和他女儿回家吃饭。你早点忙完回家。不好让客人等。”

这顿饭的意图已然很清晰,沈渝修头痛于沈耀辉递来的希望他早日成家的明示或暗示,按按额头,走到落地窗边拨弄着百叶帘,顿了少时才道,“嗯。”

A市近期总在下雨,此刻窗外也飘着细蒙蒙的雨雾,在早早亮起的路灯灯光中,显现出一种凄然的暖色。沈渝修应付完父亲,看着下方公司大楼门口的喷泉,视线跟着起伏的水流飘忽一会儿,又落回了通讯录“小保安”的那页。

“沈总。”助理在外叩门,提醒他差不多该出发去项目工地视察了。

沈渝修收回心思,侧过身点头,“叫司机开车过来,准备下楼吧。”

天气情况不佳,有几个项目的进度稍有落后。沈渝修看过两个港口附近的工程,认为还有一小段富余时间,便让司机开车转向大桥工地。

工地位于低洼地带,施工大门附近积了一大滩污水。司机无法,只能将车开到对面老街,车轮碾过一洼又一洼的泥水,停在路口。沈渝修打开车门下车时,手机碰巧响起来,一时分神,落脚不慎,裤管溅上了一小片新的泥点。

是蒋尧的电话,沈渝修接过助理递来的伞,划开接听,“有事?”

“你这什么口气,弄得我像讨债的似的。”蒋尧和他打哈哈,“不过还真有事找你。”

“有事说事。”沈渝修边说边低头留意着脚下的路。

“最近看新闻了吗。”蒋尧说,“就那个A大伤人案。”

这一嘴提得没头没脑,沈渝修顿住脚步,在记忆中仔细搜索了一番,有了些模糊印象,“那新闻得半个月了吧,强奸未遂还捅伤警察的案子?”

“是。”蒋尧似乎十分了解案情,“女孩子脑震荡了。救人的是一个警察,腹部挨了两刀,重伤昏迷。”

“你挺关心社会治安啊。”沈渝修点评道。

“少冷嘲热讽。”蒋尧回敬一句,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跟谢骏有关系。”

沈渝修眉头一皱,“他?”

“是这么回事……”蒋尧正要说详情,沈渝修却被突然不远处杀出的一辆车的大灯晃了眼,抬手遮住眼睛,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撞到了跟在身后的助理,手机也摔到地上。

他避开那束远光定睛一看,一群人正从车上纷纷跳下来,冲着老街上一家卷帘门紧闭的配件厂又砸又踢,不一会儿便把卷帘门砸烂冲了进去。

“两个人去堵后巷!别让那杂碎跑了!”

“**妈的!人呢!”

“翻窗了!追!”

叫骂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玻璃和金属碰撞的哗啦声响。沈渝修的助理紧张地拣起老板手机,小声道,“沈总,咱们赶紧进工地吧。”

沈渝修步伐迟缓地向前走了走,神使鬼差地又往那条巷弄里看。那群人堵截得十分专业,戴着兜帽在雨中疾奔的青年已经无路可逃,只能飞快地转过头朝巷口跑来。

“沈总!”眼看对方要冲到这边,助理慌了神,大声叫起坐在车内前座的司机。偏偏他们的车停在巷口边缘,车门一开,阻挡了男人逃跑的动作,围堵的人看准时机,几个人扑上去,一把将人摁到引擎盖上,照着腹部给了几拳。

“跑,你给老子继续跑啊!”为首的人啐了一口,招呼手下动手,几个壮汉把人按到泥水里,又踢又踹,“没本事就不要拿码钱,欠债就得还钱!”

那人说着,用力踩了一脚男人的头,“大雨天的还让哥儿几个这么折腾,裴序,你他妈是真活腻了吧?!”

站在路边的沈渝修听见那个名字,有些意外和不可置信,他推开半挡在自己身前的助理,向那群人靠近了几步。

“嗯?!说啊,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满身泥污的人兜帽滑脱,露出那张沈渝修熟悉的脸。裴序的脸上已经添了不少新伤,有些恢复快的结了疤,有些仍然鲜红青紫,伤口被泡在污水里,仿佛一张撕碎丢弃的画。

“不说是吧,那就别怪……”

那群人耐心全无,没讲几句就要继续动手泄愤,刚抬起脚,身后却传来了沈渝修沉稳有力的声音,“先等一等。”

穿着西装的男人慢慢走到裴序面前,在他两步之遥站定。

雨天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脏,乱,还有无处不在的水汽,而沈渝修是这一小块模糊世界中唯一干燥温暖的存在,只有鞋尖裤脚沾着少许脏污。

裴序被那几脚踩得头微微发晕,没听清沈渝修和那群人交涉的内容。片刻后,他满身血污地硬撑着身体站起来时,原本堵在他身边的人忽然撤开了。

“沈先生,我们也是听吩咐做事。”领头的人自报来历后,见沈渝修给张经理拨了电话,便客客气气地向他告罪,“实在是这杂……他欠钱不还。”

“你们回吧。”沈渝修望着面前几乎没法站直身体的男人,语气不大好,“你们张经理那边我会处理。”

“好,沈先生忙。”那群打手哈腰致意,纷纷转头钻进停在远处的车。沈渝修的助理和司机面面相觑,不明白老板为什么突然插手管了一桩闲事,就都等在原处没有出声。

裴序的脸脏极了,而他连胡乱擦两下的力气都不想多费,侧过脸吐了口污水,低声说:“谢谢。”

之前调情的时候,沈渝修千方百计地逼着人说句谢谢,这次真听到了,却很不痛快,也不觉悦耳。

他和裴序对视了一会儿,听见雨滴打在伞面上毫无规律的声音,感到心跳像是被迫跟着什么东西共振,失去规律,跳动得有些激烈。

而裴序则发现沈渝修不全是干燥的、温暖的,他的眼睛湿淋淋,像是与没有伞的人一起淋着雨。

“上车。”沉默良久,沈渝修开口道,“别让我叫人过来架你。”

侯在旁边的助理听见这话,猝不及防地一愣,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沈渝修转过身,自己坐回车内。助理很懂眼色,替裴序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半催促地推他上了车。

司机望了眼后视镜,低声问:“现在是去……”

“公寓。”

“那可能赶不及准时回别墅……或者先送这位先生去医院……”

“回公寓。”沈渝修打断他,又对助理道,“给杨医生打电话,让他直接过来。”

黑色的商务车随即驶向沈渝修高层公寓所在的小区,车内一片安静,无人再说话。

裴序的伤口不止暴露在外的几处,车开到半途,人就变得昏昏沉沉。沈渝修借着后视镜偷偷注视他,看得入神,连助理叫他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沈总,沈总?”助理轻声叫道,“您的电话,还是蒋先生的,打了好几个了。”

沈渝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接过手机,压低声音道:“喂?”

“刚才怎么回事?”蒋尧问。

“没什么。”沈渝修敷衍道,“你没急事就先不说了。”

“等等!”蒋尧连忙叫住他,“谁说没急事。”

“……说吧。”沈渝修对十几年的哥们儿还算有耐心,催促道,“快点。”

“就是那个新闻。”蒋尧说,“刚才说的。”

“知道,前阵子A大那个强奸伤人案,怎么了?”沈渝修用食指轻敲着一旁的扶手说。

“这事儿……是谢骏最近交往的那女朋友弄出来的。”蒋尧说。他也有几分火大,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在封闭的车厢内清晰可闻。

一旁半闭着眼睛的裴序听见那句话,拳头紧攥,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脸对着车外的沈渝修。

“谢骏天天就他妈搞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蒋尧慢慢道,“那女人叫了两个人去干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搅局的不说,还是个警察——这下事情就闹大了。”

“当天晚上就抓到那两个下手的了,前两天把这女人咬出来,她一被抓就非咬死谢骏不放,说是他指使的。”蒋尧头疼道,“谢骏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一直在忙最近的政府招标——招标嘛,哪能在警局多折腾。现在媒体这边也有人盯上了,所以……”

“你看,要不让你爸找公安的人聊聊?”

“律师怎么说?”沈渝修问。

“说是可大可小。渝修,这忙得帮啊,好歹一起混了这么几年,不捞他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蒋尧点到即止,苦口婆心地劝道,“其实也就你爸两顿饭的事儿。”

裴序听着电话那头陌生男人的话,同时凝视沈渝修的侧脸。

沈渝修的睫毛很长,轻轻眨眼时,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即将带来另一片海洋风暴的蝴蝶。

那颗唇珠在侧面看起来仍然是美好而甜蜜的,容易令人产生关于亲吻的幻想。

但它上下小幅度地移动了几下,因为那张嘴唇的主人说了几个字,“好,我知道了。”

第14章 捕捉蝴蝶的美丽的网

这场雨下得前所未有的急,扫清了路上的车辆与行人。雨水在车窗上不断交汇,形成蜿蜒流动的轨迹,像一张巨大蛛网的局部,细密地笼罩着车内的人。

车开上内环线,高架桥的隔音挡板后是一座又一座耸立的大楼。裴序沉默地、平静地看着一栋顶部矗立“住院部”的高楼,由远及近,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沈渝修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司机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地打开车门,帮忙将裴序送上电梯。

裴序的情况比沈渝修预想的要好一些,在车上休息一路就养回一点精神,可以自行走进室内。

只是他好像一直心不在焉,沈渝修短短的几句话,如同隔了一堵墙,钻不进他的耳朵,得不到什么回应。

沈渝修出于礼貌和同情等了片刻,而后失去耐心,直接把人推进浴室,拿起淋浴喷头从他发顶浇了下去。

热水迅速弄湿了裴序的脸,他应激地闭了一分钟左右的眼睛,沈渝修便把手拿开了。

“你不是要我给你洗吧?”

他和裴序站在同一滩热汽蒸腾、充满污秽的水里,衬衫被水渍溅湿了大半,半仰着头说。

裴序逐渐发红的嘴唇微张,下颌汇聚了一小股持续滴落的水流。他睁开眼睛,盯着沈渝修,不知在想些什么,少时,一声不吭地随手挣了两下,将那件连帽上衣轻松脱掉。

沈渝修一愣,一时忘记该作何反应。裴序骨节精致漂亮的十指正落在腰间的皮带金属扣上,几下便轻松解开扔到地上。他身上也纵贯分布好些伤痕,在浴室近乎纯白的背景墙中,狰狞可怖,与整套公寓格格不入。

男人腰腹的肌肉线条坦露无疑,黑色的贴身衣物边缘像是一条明晰的界限,收束沈渝修的欲/望。

金属随着他的一抛,砸在地面上,发出叮当清脆的声响。浴室的温度即刻被催得更高,极具攻击性的荷尔蒙快速占据了四周的空间。

沈渝修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眨眨眼睛,没开口说话。

裴序眼底漆黑,冷淡地用几根修长手指缓慢地挑开黑色工装裤的扣子,看见沈渝修半偏着的脸的神态变化,嘴角掺杂一丝微妙嘲弄地一提,忽然不再动作,伸出手道,“给我。”

沈渝修隐隐觉得裴序不太对劲,又不肯落人下风,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把淋浴喷头交给他,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关门时,衣物掉落的声音与水声一齐响起,沈渝修无法自控地又被吸引,握着铜质把手的手不由得轻轻晃了一下。

好在医生来得很快,让他转移了注意力。沈渝修和安保确认过,打开门等医生上来时,裴序已经冲完一个澡,穿好了沈渝修刚刚丢在浴室内的一套休闲装。

他的身量和沈渝修差不多,衣服还算合身,浅色系冲淡了裸露在外的那些伤痕造成的阴郁,看着像个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的简单男孩。

但沈渝修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裴序这张脸,放哪儿应该都是少见的。

-

杨医生进门后不敢怠慢,换了鞋就开始替裴序处理伤口。

沈渝修坐在另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看他给裴序的新伤消炎。这点疼痛对裴序而言不值得皱眉,也没有依赖旁人的必要,沈渝修望着他那张微微抿紧的薄唇,感觉到他此刻好像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伤坐在这里。

雨仍然未停,远处天空飘满大朵的暗色积云。客厅落地窗的窗帘只拉到一半,沈渝修望向室外,看见了悬浮于城市空中的裴序和一盏暖黄落地灯的倒影。

兜里的手机又突兀地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气氛。沈渝修以为是沈耀辉打来的,眯起眼睛摸出一看,来电人并不是父亲,而是谢骏。

沈渝修此刻不是很想接这个电话,但清楚谢骏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恐怕很难撒手,总要给他一句话,便划开接听了。

“沈哥!”谢骏的声音透出几分焦灼,“我刚听蒋哥说你答应……”

“嗯。”沈渝修打断道,“我去跟我爸说。”

“那就好。”谢骏松了一口气,赔笑道,“昨天没敢打扰你来着……今天是怕再进去我家那大哥和老爷子就知道了……”

“不想让人逮住把柄你以后就收敛点儿。”沈渝修不客气道,“赔钱了吗?”

“啊?赔钱?”谢骏在那头嘟囔,“手底下那两人就得不少安抚费了……最主要——沈哥,赔点钱无所谓,我是怕说起来又脱不了关系……”

沈渝修想了想,认为实在不太地道,“人都那样了,不赔钱家属能善罢甘休?”

“哥,这你放心。那警察家没什么人了,那女孩的……有人处理。”谢骏含糊其辞地说,“事后我叫个人给警方那边送点安慰金。”

雨声渐疏,沈渝修从玻璃窗映出的倒影中看见裴序也在注视他,表情无波无澜,有种近似窗外天空的压抑与冰冷。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回答谢骏的语速也变慢了,“多给点。”

“知道了哥。”谢骏试探道,“我就是想问问沈叔最近有空吗?这事儿解决完我再去看看他老人家。”

“行了,省省力气去给你自己擦屁股吧。”沈渝修说,“下次再被女人坑了可没人捞你。”

“不会有下次了。”谢骏提起这个就一肚子火,“那贱人等着坐牢吧。”

总之也不算冤枉人,沈渝修懒得过问,嘱咐谢骏这几天等他电话就挂断了。

医生很快结束,留下若干外涂内服的药,利索地收拾东西告辞。沈渝修客气地送了送,关门后边打量低垂下头的人边走到他身前,伸手摸着小臂上的一片淤青,问了小半个晚上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听说你欠了十万?”

裴序半抬起头,向后仰靠着沙发,整颗心似乎正专注于别的事,因烟瘾发作而轻捻着手指,“嗯。”

他回答完,作势要起身离开,像是决心遵守那天在酒店的约定一样不多纠缠。

沈渝修看着他刚刚洗过,还略有蓬松的头发,完全不是出自怜悯地说了一句,“我替你还。”

他搭着裴序的肩胛,手上轻微用力,脸贴近了一些,直视裴序含着微妙意味的眼睛,低声说,“算借你的?不收利息。”

说完之后,室内静了一小段时间,以致于沈渝修感觉自己不像在给裴序什么东西,反倒像在和他索取。

但裴序连肩膀的皮肤也并不温暖,正汲取着沈渝修的体温。

难得发一次善心,没得到任何回应,沈渝修不悦道,“你连高利贷的钱都敢拿,不敢拿我的?”

他说着,手又慢慢移到裴序的衣服领口,指尖擦过男人喉结那一小块皮肤,“嗯?”

裴序看了他许久,眼中幽深,就在沈渝修有点心灰意冷预备退开时,抬手按了他的腰一把,听不出任何积极情绪地说,“好。”

第15章 风暴过后

这场雨直至次日清晨方停。

雨声淅沥,令裴序一整晚都在做很不美好的梦。他的脸色灰暗,人站到住院部一楼的大厅时,更像病人而非前来探视的家属。

医院的绿植种得很好,住院部内随处摆着盆景,门外花坛里不知名的淡黄色小花随风摇曳。裴序看着满眼绿色和来来往往的人手里或拎或抱的东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应当给裴荔和耿征明带些什么,譬如一束花。

“裴序!”陈进出了电梯,声音不大地叫了一声,招手示意,“你可算来了。”他边说边快步走过来,“真要被你小子吓死,一个电话就把两个人都交给我。就他妈的打钱,面也不露。你妹妹问了快几百遍你人去哪儿,我他妈……”

电梯附近聚集着几位等候的人,陈进四下看看,不太好意思挠挠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收了回来,“这半个月上哪儿去了?怎么又搞成这样。”

裴序笑笑,忽略有关自己的话题,“这些天麻烦你。”

“嗨,也不能都谢我。”陈进说着,踏出电梯,冲刚带上一间病房房门的女人小声打招呼,“秋姐!裴序来了。”

站在空荡走廊中央的许绵秋一头卷发松松绑起,下巴尖尖,素面朝天,眼下有浅淡乌青,穿着一件裴序见过的、干家务时常穿的卡通T恤,发白的下摆收了一半在半旧的牛仔裤里。碍于手里的塑料盆和毛巾,她只是抬抬脸,打了个哈欠道,“来了。”

“她睡着了。”许绵秋往病房努努嘴,而后将东西拿去洗手间淘洗了一遍,回来悄悄打开房门,放到床下。

这间病房还有另外两个病人,蓝色的隔帘全部拉开,静静悬挂着。裴序几乎没发出声音,跟在许绵秋身后,小心走到床边看了眼躺在最里侧的裴荔。

裴荔头上缠着纱布,蜷缩着,半张脸都藏在一床棉被后,一只手臂反屈挡住身体,露出一小截手指紧握被褥边缘。

或许她梦中仍在躲避,比小时候挨了裴曼的打哭着入睡的样子更可怜。裴序很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妹妹的额头或头发,但不想惊醒她,最终便作罢了。

见他们退出来,陈进将带来的一些生活物品放下,说要去医院外打包清淡流食,让裴序和许绵秋在这儿等他买早餐。

三人一起下楼,陈进脚步飞快地转出医院大门。许绵秋眯着眼睛看他消失在路口的背影,伸了个懒腰,点起烟,摇了两下烟盒问,“在里面快憋死了,你要吗?”

裴序昨天就在犯烟瘾,拿了一根,借着她的火点燃了,“你一直在这儿?”

“不然呢?警察叔叔那边是没问题。”许绵秋半闭着眼睛,和他在住院部附近的空地兜圈,“可你妹妹一个小姑娘,你指望陈进那个大男人照顾?”

“谢谢。”裴序低头抽烟,“钱你垫了多少,我给你。”

“行了。我就是一个劳碌命,先欠着吧。”许绵秋一甩头发,懒懒道,“跟我还打肿脸充胖子,你钱包都快比脸干净了吧。”

裴序勾勾唇角,“我怎么记得你没这么大方?”

“对男人小气而已。”许绵秋横他一眼,“朋友又不一样。”

裴序吸进一大口烟,看了看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秋姐。”

许绵秋夹着烟的纤长手指一点,淡淡道,“我也没帮什么忙。你家那个小丫头挺懂事的,不大要人照顾,喏,医生一说恢复得不错,她几天前就想出院了。”

“但我想想你家那样,没给她办,养得差不多再说吧。”

讲起裴序家里的事,她仰起头道,“欸对,你妈来过。你没还钱,姓张的叫人砍了她一根指头……那天陈进去得晚,没拦住。不过人没大事儿。”

她说到这儿,心里觉得多少得表达点遗憾情绪,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地补充道,“我看她来了也是抱着你妹妹哭,手又残了,帮不上什么忙,就赶她回家了。”

裴序脚步停了停,半晌才道,“嗯。”

近况交代得差不多了,许绵秋转而开始盘问裴序,“你怎么样,好不到哪去吧。姓张的追那么紧,我还以为你躲到外地去了。”

“前几天在朋友那儿。”裴序烟抽得很快,转眼只剩一小段,扔到地上踩灭了,声音变得有几分阴沉,“钱的事这两天解决了。”

抽烟的女人抱着胳膊,转过脸打量裴序。欠下的债务和陆续打来的几笔医疗费加起来约有十几万,短期内不可能借得到,这些钱不用追问也知道来路不明。

她无从得知裴序这半个月都在做什么,也不想获知,别无选择的选择她做得并不比裴序少。如果伤口能流泪,他们的泪水想必曾汇入同一片沉默的海。

两人在暮春天光正好的风中又并排走了一阵,再站住脚时,许绵秋精巧的下巴一晃,微笑着往裴序脸上徐徐喷了一口烟,说:“解决了就行。”

-

抽完一根烟的功夫,陈进带了一大袋早餐回来。裴序上楼看过裴荔,见她没有醒,便让许绵秋留下照看,自己去另一间病房探视耿征明。

那两刀有一刀伤及要害,耿征明至今仍然无法下床走动,好在精神复原得不错。他见送早餐的人不是护士和陈进而是裴序,喜形于色,险些牵动伤口。

余温

  • 作者:不是知更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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