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是个陌生号码。裴序没心情搭理,内容都懒得看就打算直接删除。

但他左滑的动作被最新弹出的一条打断了,裴序解锁手机,盯着那条新短信里缓慢加载出来的钱包照片,终于切到了编辑界面。

小保安:“你发错人了。”

沈渝修看着这条回复,差点笑出声,“你不是裴序?”

小保安:“我不是还你钱包的人。”

“哦,我的钱包里少了点东西,打算投诉。”

裴序冷笑一声,快速打了一行字,“少了什么?”

沈渝修信口胡诌,事实上连钱包都没打开过。他的钱包里只有常划的数张卡和几张纸钞,丢了哪样都不算大事。

“怕被投诉?”

“请便。”

态度不好。沈渝修在脑内再次过了一遍裴序的脸和伤口,说不上怎么就有几分心痒难耐,连带着对这副态度也罕见地选择照单全收。他孜孜不倦地编辑道,“不投诉也行,什么时间有空喝一杯?”

小保安不回复了。

沈渝修少爷脾气不大,却也惯于享受他人的追捧,对冷脸的容忍度并不高。

不过今晚的沈渝修很寂寞,并由于不得不置身于这间别墅而感到少许煎熬,因此一定要拉着倒霉的裴序没话找话。他看也没看小情人新发来的调情短信,又发了一条继续骚扰。

裴序面无表情地读完沈渝修几条车轱辘话倒过来倒过去说的短信,直接将手机扔到一边不再管了。

-

“谁的短信?”许绵秋来了一会儿,见裴序始终忙着折腾手机,便没好气地用浸了碘伏的棉签压了压他额头的创口。

“诈骗短信。”裴序说,像没痛感一般面不改色地接过棉签。

许绵秋懒得追究,给他手背涂了一遍药,随后点烟抽起来,“听说你跟张哥的人动手了。”

“嗯。”裴序从她手里的烟盒中拿了一根,衔在嘴里,握着她的手腕,借她没合上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道,“他今天绑了我妹。”

许绵秋动作一顿,她自己也有个妹妹,对此类威胁格外能感同身受,“为什么?”

“裴曼欠了钱。”裴序靠在粗糙的沙发靠背上,呼吸很轻,用力将所有的尼古丁沉入身体麻痹神经,“赌债。想让我妹去卖卵。”

“真够体贴的,倒是没逼良为娼。”许绵秋露出一个十分嘲讽的微笑,踢掉高跟鞋,缩在沙发一边,头倒在沙发靠背上,“又欠了多少?”

她抱着膝盖,裙摆将将盖过脚背,整个人泡在脑后那盏积满灰尘的灯散出来的微弱光芒中,熬了半夜的妆有些花。

裴序缓缓吐出烟圈,抬手比了个数字。

他手上的碘伏涂得过多,随着动作汇聚成一小股,像污水般在光洁的手背上流动。许绵秋陪他抽了会儿烟,拨着头发道,“姓张的怎么说?”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裴序略斜着下巴,含着滤嘴的嘴唇上还有细小的血丝。

“欠债还钱。”他说。

“那么多你怎么还?”许绵秋知道他的钱除了填日常开销之外不剩多少,追问道。

“借。”裴序像是很平静地接受着自己要填裴曼这个无底洞的命运安排,“我无所谓,荔荔不能有事。”

第4章 虽然不言不语(1)

沈耀辉于第二天清晨的七点四十分抵达别墅。

他进门前二十分钟,佣人已从保安处得知小少爷昨晚回家的讯息,毕恭毕敬地先来敲了沈渝修的门,提醒他洗漱换装。

八点,沈家的三位主人同时出现在餐厅。沈渝修走下楼梯,右手处理着自己左手袖扣,得体地向父母问好,“爸妈,早。”

“早。”沈耀辉翻了一页报纸,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沈渝修走到沈耀辉左侧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家里的新厨娘送上准备好的餐点,善意地笑着说,“咖啡是现磨的,小少爷回来,夫人特别选了很久的豆子呢。”

沈渝修叩在杯沿的手一停,觉得这位新帮佣确实是不大了解主人的喜好,因为苏渝的心思从来与这种母性关怀是搭不上边的。

他心里这样想,面上还是配合地夸奖坐在对面的母亲,“妈做手冲越来越厉害了。”

苏渝抬脸一笑,眼角的鱼尾纹浅浅皱起,未对沈渝修的话做出任何直接的回应,又别开头,稍长的裸色指甲在手机屏幕上发出嗒嗒的细小敲击声,正同几个朋友约上午的SPA和下午的牌局。

“大清早的忙活,辛苦你了。”沈耀辉放下报纸,自顾吃着烟熏培根。说罢,他吩咐起沈渝修,“吃完早饭跟我一起去工厂看看,再去新划建大桥的那块地走走。”

“是。”沈渝修点点头,“对了,老城另一块地的标书已经做完了,让人去公司取?”

“不必了,今天去趟公司。”

“好。”沈渝修同父亲交流完工作,低头吃了几口早餐。他只睡了一两个小时,胃口不好,又不太想被追问,就勉强多咽了点食物。

“打牌注意时间,早点回来。”沈耀辉临出门前交代妻子,“晚餐准备得丰盛点。”

“有客人?”苏渝整理着自己的手包,头也不抬地问。

沈渝修站在沈耀辉身边,见他微妙地瞥了自己一地做出体谅的表情。沈耀辉这才轻咳一声,有些不悦地说,“你忘了?今天是儿子的生日。”

苏渝正忙着抚平自己大衣衣摆的褶皱,听见这话,背影僵了两秒。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着浅笑,她走上前拥抱沈渝修,拍着他的脊背说,“儿子生日快乐,晚上早点回家。”

沈渝修抬起手,动作配合得稍慢,但还算圆满,“谢谢妈。”

微妙的气氛就此松弛些许,沈耀辉在一旁静静等两人结束拥抱,发话道,“渝修,出去叫小王把车开过来。”

沈渝修颔首,默不作声地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司机早将车开到了别墅的楼梯下。沈渝修站在门口,面色冷淡地望着一片枫树组成的棕灰色林带随着山丘起伏,最终隐没于遥远海面形成的一痕灰色里。他听见室内隐约传来几声斥责,并逐渐低下去。

只有沈耀辉的声音。苏渝是不会和沈耀辉争执的,沈渝修确信。

少时,模样体面的沈耀辉打开门,信步走过来,“车备好了?”

“嗯。”沈渝修顺从地回答着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让开一个身位,落后沈耀辉半步走下阶梯,坐进车内。

车子缓缓发动,驶出漆得发亮的黑色栅门。沈渝修扫了两眼后视镜,发现苏渝换了一身纯黑的套装,戴好墨镜,坐进了刚停到门口的另一部车里。

“你妈这两年记性越来越差了。”沈耀辉摘下眼镜,按着眉心说,“连儿子生日也能忘。”

沈渝修懒得和心知肚明的父亲继续谈这个话题,笑笑没答话,道,“先去公司吗?”

“嗯。”

-

上午九十点对上夜班的人而言不是该起床的时间,但裴序今天有两个约,很早便爬了起来,裹着仅剩的一件厚外套离开空荡荡的家,绕到老城区南部靠近市中心的那一带。

那有条纵贯整个A市的河,最近正在规划建设一座新的大桥,工地已经圈起来,来来往往的运载车弄得道路尘土飞扬,天都比别处灰蒙几分。裴序熟门熟路地钻进工地隔壁满是五金店和修理厂的老街,走到中段才停住脚步,敲了两下只留着条缝的铝合金卷帘门。

“谁?”

“裴序。找姜哥。”

他答完话,片刻,门内响起人趿拉塑料拖鞋走动的声音,随后卷帘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哗啦声,被人一把抬起半人高的高度。门内叼着烟的人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不耐烦地嘀咕道,“大清早的……姜哥让你进来说。”

裴序灵活地一躬身,进了这间还没开张营业的小配件厂。前屋没有窗户,不开门时仅靠两盏被机油熏得发黑的灯照明,地上横七竖八放着一些配件和工具,空气里充斥着机油与啤酒味道,不太好闻。他绕过那张车床,踏着勉强容两人通过的铁制楼梯上楼,见到仰躺在沙发上的人,低头问了声好,“姜哥。”

姜哥手里捏着一只啤酒罐,打着哈欠接过裴序递来的烟,“来得还挺早。吃了吗?”

裴序没说话,淡笑着摇摇头,给他点了烟,“有事,没顾上。”

“小刘,出去弄点包子上来。”姜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听见楼下的人应了,才抬手抽口烟,对裴序道,“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裴序没答话,先朝垃圾桶里抖抖烟灰缸,递到他边上了才低声道,“麻烦哥借我点钱。”

姜哥嗤笑,“妈的老子就知道是钱的事。”

“老弟,别说跟你一个中职学校出来的老哥没良心。”他点点烟灰,半眯着眼睛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啪地一下把手机扔到桌上,“你别忘了,你在我这儿可还有笔账没清呢。”

裴序看了眼那张自己写的欠条的照片,垂下头,沉默半晌,轻声道,“姜哥,我这次真的有急用。”

“我妈欠了十几万,还不上那群人会去找我妹。”

“他们催得很急,只给我两个星期。”

裴序手背的新鲜伤口随着握拳的动作隐隐有些开裂,姜哥瞟他两下,看人满身新伤,也没再多说,只是抽烟。

“老弟,不是哥不帮你。这帮人也得分事儿,我说你,也不像个没脑子的。这三天两头就张口借钱——真打算给你妈贴一辈子啊?”姜哥边说边招手示意送包子的小弟放下东西,又摸了罐啤酒,丢到裴序怀里。

裴序修长的手指按住易拉罐的顶部,停好一会儿。咔哒一响,他拉开拉环,闷了两口微苦的液体,嗓音低沉,道,“送走我妹就好了。等她大学毕业,我会让我妈再也找不到她。”

“就我一个人,跟她怎么折腾都行。”

姜哥摇着头,拿起包子三两口吃完一个,“你成天惦记你那个妹妹,有空也惦记惦记你自己。”他给裴序递了一只,见他不接便缩回来自己吃,“你妹妹是真命好,有你这么个哥,这辈子算是不用在这滩烂泥里打滚了。”

裴序笑了笑,没接话,等他吃完才重新提起借钱的事,“姜哥,你手上有多少?”

“两万,多了没有。”姜哥朝沙发上一瘫,“要就自己去那儿写欠条。半年还不上,还是老算法。”

裴序立马起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写完一张欠条,放到桌上。姜哥看了看那手还不错的字,手机哐哐操作两把,将转账成功的界面露给裴序看。

“谢谢姜哥。”裴序轻轻弯了一下腰权作道谢,喝完那罐啤酒就要往外走。快到楼梯边时,沙发那边的人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既然你急着用钱,有个活儿你干不干?”

裴序猛地站住脚,“什么?”

“朋友开的催收公司,缺点人手。你身手不错,也别浪费了。”姜哥用烟隔空点了一下裴序侧脸的伤,“当然,那钱也不好拿。但话说回来,都是挨打受伤的,怎么着那还给算工伤呢。”

裴序几乎没多加思考,答道,“行。”

“等会儿我把联系方式转你。”姜哥说完,挥挥手,“滚吧,记得还钱。”

裴序离开那家配件厂,走不多远便感觉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取出一看,一列未读消息里,最新的并不是一串姜哥发来的号码,而是那个昨晚骚扰了他十几条的大少爷。

裴序皱着眉,指尖已经灵活地左滑了一下,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即刻按下那个红色的删除键。他脚步不停,继续朝着不远处公安局的方向前行,顺手打开短信。

沈渝修发来一张图,是他背影的照片,跟着还有一条:“这么巧,不如一起吃个饭?”

裴序审视几秒,觉得拍摄视角是在不远处的工地。一面之缘而已,他相信沈渝修还没无聊到大动干戈地跟踪他,那么说起来确实是挺巧。

沈渝修落后父亲几步,慢慢从景观不错的临时办公楼下来,低头津津有味地翻着方才站在窗边随手抓拍的几张照片。

裴序的皮相很经得起考验,穿得破破烂烂,又总是冷着脸,倒是一点不耽误那股吸引人的劲儿。沈渝修平常喜欢会笑会逗趣的情人,这会认为人不笑也有一番可爱,越看越跃跃欲试。

他看了两遍照片,就收起心思,打算先接着忙正事,不想裴序这次回复得很快,短信在锁屏前一秒就弹了出来。

措辞倒是比昨晚有分寸许多,八成是张经理转头敲打过。沈渝修想着,一看清内容,立刻乐了。

“沈先生客气。我老婆在等我回家吃饭。”

第5章 虽然不言不语(2)

裴序耐着性子回了沈渝修一条胡扯的短信,就不再关注对方的消息,转而拨起电话。他此刻刚走到和公安局一街之隔的一家茶餐厅门口,站在门口一人高的立牌旁避风,静静等候电话接通。

“喂?”

“耿叔。是我。”

“到了?”

“嗯。”

挂断电话,裴序背风抽了会儿烟,不多时便有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他的脑袋,声如洪钟地呵斥道,“又跟谁干架了!”

他那一下碰到裴序后脑不明显的伤口,力道也没控制好。裴序毫无防备,不禁疼得脸一皱,扔掉抽的差不多的烟,捂着头转身道,“耿叔。”

耿征明瞧他是真的吃痛,也有些意外,“头上都有伤?”

裴序放下手,瞟了眼手心,没见血,便不太在意,“一点小伤。进去说吧。”

他们推开窄窄的玻璃门,走进餐厅,还没到午市的高峰时间,客人不多。裴序拉开靠窗那张桌子的椅子坐下,向过来倒了两杯热水的老板娘道了谢,端起纸杯喝水。

耿征明从落座开始就不停地打量他,“你这又是上哪儿混出来的一身伤?让小荔看见了又要担心。”

裴序看了看沾着少许油污的餐厅玻璃窗映出的自己,按着侧脸,“她不知道。等过几天伤好了我再去学校看她。”

但耿征明一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十几岁那会儿老在街头混着打架就算了,现在都二十几的人了……”

裴序上学时不务正业,成天跟着一帮哥们儿打架闹事,前后折腾进了好几次警局。耿征明是名老警察,处理这伙小年轻处理多了,慢慢熟悉起来,对其中能走正道的还是下了功夫劝导,多少收到些成效,至少——裴序就还没堕落到拿刀上街砍人的地步。

“这次不是我要打。”裴序低下头,用整只手掌贴着杯子,盯着自己发红的指节和深色的擦伤,把裴荔被绑架的事交待了一遍,“他们现在催债催得很紧,必须得想办法凑齐那十几万。”

耿征明听完来龙去脉,气不打一处来,拳头重重往桌上一砸,吓得几个服务员齐齐朝这边看,“这群人眼里真是没有王法了。”

裴序推了推他面前的那杯热水,示意他不用太着急,“荔荔是被吓着了。好在人没事。”

耿征明稍稍放下心,依旧余怒未消,捏着纸杯恨恨骂道,“这些王八蛋,为了赚脏钱真是什么都敢干。”

裴序听着他的怒骂,平静注视着油腻得反光的桌面,感觉到一股从热水升腾起的雾气蒸得前额那块皮肤微微发热。他默默一会儿,抬手撑着额头,有些艰涩地说,“耿叔,你能借我点钱吗?”

裴序犹豫很久才开这个口。从十六七岁开始,耿征明一直十分照顾他,真计较起来,已经替他花了不少钱。帮忙捞过几次因抓赌进派出所的裴曼不说,对裴荔也很关心。

年过五十的耿征明妻子走得早,唯一的女儿在几年前因一起连环抢劫强奸而去世,那之后他的日子的过得没着没落,整天就是想办法从官方或非官方的各种渠道寻找凶手。数年过去,积蓄早不剩多少。几万块钱,对快要退休的老警察而言,当然也不是能轻易拿出来的。

裴序清楚这一点,因此不抱太大希望。

“你妈欠了十几万?”耿征明先是喝了口水,肩膀微垮,眉头紧皱道,“你现在凑到多少了?”

“借的本金是五六万。”裴序说,“刚借了两万。加上我自己手里的,还有荔荔打工攒下来的一点,也不到五万。”

耿征明思忖几分钟,“凑个本金还不难,但是这利息……”

“利息我想办法。”裴序说,“再往后拖。”

耿征明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有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你想干什么?又打算回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哥们弄钱?”

裴序手撤离桌面,身体朝后靠了靠,“没有。”

耿征明对他这些小动作很熟悉,表情严肃地警告道,“利息的事再想想办法找人说情,你少给我动歪心思,赚快钱的事就没几样不违法的。”

裴序抿抿下唇,耿征明不等他再说话,匆匆忙忙去拿钱包,催促道,“先去趟银行,我给你补几千,下午再找同事借借。”

他们起身离店,耿征明领着他往外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循例问道,“这个月有没有什么消息?”

裴序摇摇头,裹紧外套答道,“没有。”他说着露出很复杂的一个微笑,“有线索我也不会直接找你,至少得叫上刑警的李队。”

这些年,耿征明始终不放弃私底下追查他女儿的案子,泄愤的目的一目了然。裴序帮他四处打听不假,但并不打算让他自己找到那个人。

“耿叔,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你不能为了那个人渣把你后半辈子赔进去。”裴序拍拍他微有佝偻的背,“你不想后半辈子让荔荔去监狱里看你吧。”

“小子,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耿征明咳嗽两声,迎着冷风呼出一口白雾,反手拍了一下裴序没什么伤的脖颈。

裴序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个巴掌,淡笑着扶耿征明一把,跟他一同转向下个路口。

-

生日这天,沈渝修几乎连轴转了二十四小时,白天跟沈耀辉去过公司和工地,下午又被带去社交意味非常浓厚的庆祝派对。晚上回到别墅,按部就班地吃完那顿家宴才算彻底解放,当夜就乘车下山,返回他自己那套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格外疲乏,人在公寓躺了半夜,却又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才过十二点,沈渝修一个人坐在临落地窗的浴缸里泡了会儿澡,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便拿起手机叫上次被他放空炮的小情人过来。

“沈少,您昨晚真不地道,是不是路上又碰上哪个小妖精了?”完事之后,泡在浴缸里的人变成了两个。沈渝修靠在浴缸一边,让人给自己捏着肩颈闭目养神。

听见对方这么抱怨,他眼睛睁也没睁地继续享受服务,嘴上随便敷衍几句,脑海里倒是真过了一遍那个绊住他脚步的人。

想着想着沈渝修的精神头又回来不少,翻翻手机,裴序这块骨头是真不好啃,无论他怎么撩拨,上午那条拒绝含义昭然若揭的短信之后都再无回复。

就算没事先打听过,沈渝修也知道对方纯属胡扯找托辞。但暂且不说他认为这种事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即便是上赶着送自己的热脸去贴,也得有点回应才行。沈渝修手按在质地细腻的浴缸边缘,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有点遗憾又有点不甘心。

“沈少?”身后的男孩黏过来,没敢把重量卸到他身上,撒娇道,“问您呢,最近出门怎么老不带我啊?”

沈渝修知道他是在说昨晚的酒局,那种场合不失为这种小玩意儿找下家的好渠道。他了然这种心思,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毕竟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最后只是懒懒一笑,拍掉人的手,拉过一旁的浴巾跨出浴缸,擦着身上的水珠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吧。下次带你。”

话虽那么说,沈渝修并未把这些小事放心上。开年之后他手里几个项目接连推进,忙得脚不沾地,生日那两天的休息本来就算是例外,很快便把裴序和纠缠的炮友抛诸脑后。等真再带上人出门赴约,转眼已经隔了十来天了。

酒局地点还是之前那个会所。沈渝修自己忙得没空,接到蒋尧的电话时想起那晚在浴缸里的对话,善心大发地提了一句,让蒋尧记得帮忙接个人。

“沈总!”沈渝修一进门,跟在蒋尧身后的一个西装中年男挺着大肚腩,殷勤地凑上来和他打招呼,“哎呀这一向想约沈总吃饭,您贵人事忙不得空,今天总算遇上了哈。”

沈渝修笑容满面地和对方握了手,转头拎着蒋尧问,“这人谁?”

“啊?谢骏拉来的,我哪知道。估计又是来攀关系找门路的吧。”蒋尧小声答道。

“怎么什么人都带过来。”沈渝修不大高兴,他本以为今天是一圈朋友带着伴儿喝喝酒,没想到还得应酬。

蒋尧正准备开口缓和两句他的情绪,裤袋里的手机却嗡嗡震起来,是谢骏司机的电话。接通一问,他有些尴尬地看向沈渝修,放下手机道,“你不是不想应酬?要不先下去一趟?”

“怎么了?”

“出了点小事儿。”蒋尧也没弄明白,只觉正好可以借口开溜,“听说你的人和谢骏的人被一个保安给打了。”

事后沈渝修回想,那会儿的确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下楼的。

他和蒋尧到了楼下,司机赶紧迎上来说了情况。他今晚受命先去接了沈渝修的小情人,随后到A大接了谢骏最近新勾搭上的一个女孩。

“两个人在车上就不太合得来,下车进门的时候那个保安碰掉了方小姐的手机,又被沈先生的……”那个年轻司机刚上任几天,还不够圆滑,偷觑沈渝修一眼,支吾着道,“那位踩了一脚,就坏了。”

沈渝修听到这就大概明白了,两人拿那个保安煞性子,一来二去才闹起来。

“行了,你去泊车吧。”蒋尧打发走司机,下巴朝门口一扬,问:“你去看看还是直接走?”

沈渝修对这种无聊戏码欣赏兴致不高,但总归来都来了,“过去跟谢骏打声招呼,就一条,砸了东西我可不管。”

“啧啧,真是穿上裤子不认人哈。”蒋尧一边低笑着骂他,一边推他往那边走。

沈渝修被他的动作一撞,踉跄几步,转过一个拐角,见到了聚在不远处的几人。谢骏揽着女孩的腰背对着他,身旁站着些陌生人。不知是眼尖,还是确实命运使然,沈渝修目光刚在人群中打了个转,处于风暴中心的裴序就稍稍侧过脸,不偏不倚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裴序身着一套廉价的黑西装,剪裁不佳,仍然衬得他整个人修长挺拔。他的眼睛很大,眼瞳幽深,像不会专注于任何,稍躬着身体背手站在那儿,流露出几丝草草掩藏的厌烦和倨傲。

沈渝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并在短短的时间内联想起许多不着边际又十分贴合的东西。半个月前漆黑的夜空,狭长的银色水光,还有早年他曾经在挪威拍摄过的浮着冰面的无边海洋和藏于幽蓝静谧中的盖朗厄尔海峡。

沈渝修定住脚步,望着那双眼睛,稍稍提高音量叫了一句,“谢骏。”

那拨人应声分开,谢骏转过来,“沈哥?”

沈渝修慢慢走过去,站到裴序身边,目光缓缓从裴序那双眼睛游移到他微张的薄唇上,放平语调,含着少许笑意道,“听说我的人跟人打起来了?”

第6章 吻价

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男女顿时偃旗息鼓,小心翼翼地转脸望向各自的靠山。男孩悄悄挪到沈渝修身侧,软声道,“沈……”

然而这句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沈渝修不耐烦地截断。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扫视裴序,发现除了上唇附近有点血之外没别的明显伤口,微微挑眉,说了一句,“打哪儿了?”

“我没事。”男孩会错意,乖巧地虚挽上沈渝修的手臂,捏着嗓子道,“就是方姐的手机坏了嘛……欸,都怪这个保安。”

“谢少。”半靠在谢骏怀里的女孩轻轻拉了一下谢骏的衣摆,还打算追究那只小鸭子的错,却又不太敢表露不满地说,“我这儿都被撞红了,还有刚买的手机……”

沈渝修冷冷瞥过去,穿着纯黑吊带裙的女孩胳膊确实泛起一大片红,估摸是拥挤推搡中的磕碰痕迹。他嘴角一扯,抽出自己的手臂,插话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么多人围在这儿。”

谢骏不想为了一个女人下沈渝修的面子,便把责任都往裴序头上推,“确实就是一桩小事。那个保安态度太差,走路也不长眼,撞了他们两下。”

沈渝修未置一词,脸都没朝谢骏偏一偏,眼神还在裴序身上不住打转,轻飘飘道,“你撞的人?”

“沈先生、谢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服务不周,手机坏了?行……损失我们承担。”来得稍晚的酒吧经理满脸堆笑,猛踢裴序一脚,低声呵斥道,“有没有眼力劲?!赶紧滚。”

裴序沉默欠身,一点争辩的意思都没有,作势要往后退。

沈渝修始终着意望着他,裴序做低眉顺眼的样子也好看,且因为那股不驯服的劲而显得格外有吸引力。他搁置小半个月的兴趣瞬间重新翻上来,抓住时机在裴序退开前开了口,不咸不淡地说,“不就人多有点挤,哪来什么损失?”

谢骏和酒吧经理都愣了愣,不约而同地望着沈渝修,一时间无人接话。

一直半垂着头的裴序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微皱起眉看向沈渝修。

“就是,多大点事儿。”白看半天好戏的蒋尧适时打圆场道,“走走,上去喝酒了。”

谢骏让两人的话一噎,再迟钝也意识到沈渝修在回护那个保安。“谢……”方薇还想再撒娇撒痴,被男人警告意味颇重的眼神吓得乖乖闭嘴了,只好瑟缩一下,恨恨剜了一眼沈渝修身边的两人。

“也对,小事而已。”谢骏站近些许,冲沈渝修笑了笑,“沈哥,小误会,别耽误我们喝酒。”

蒋尧左瞧右看,见沈渝修的眼睛一直粘在那个长相不错的小保安身上,暗笑着拍拍他的肩,挤兑道,“还走吗?”

沈渝修这会儿没心思和他掰扯,丢了个滚。蒋尧会意地耸耸肩,拉走不明就里的谢骏和闲杂人等,“那我们上去了。”

“好,好,不打扰您继续玩哈。”酒吧经理见事态平息,松了口气,瞄见沈渝修那别有深意的脸色,不敢再吩咐裴序,点头哈腰地招呼两句就赶忙走人了。

人散干净了,裴序才背过身,吐了一口血沫。

那女孩刚刚在混乱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甩了他一巴掌。本来这种小招数不算事,可最近裴序心里装的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高利贷,反应慢了半拍,躲得不够及时。偏偏今晚血流得也比平常容易,此刻鼻腔一热,有股新血正缓缓涌出。

他随意用手背一抹,几步走进附近的洗手间用水冲洗。

沈渝修没叫他,自己跟到洗手间门口,心猿意马地看着裴序脱掉西装外套,只穿了件发皱的白衬衫在盥洗池边躬身洗脸。

青年的腰背线条漂亮结实,随着动作绷紧的衬衫把那副宽肩窄腰的身材显露无疑。沈渝修欣赏半天,将自己那些绝不上赶着送热脸去贴的原则都忘了,“真被打了?”

裴序下半张脸水珠密布,上半张脸却几乎没怎么沾水。他直起身,单手抽出几张墙边抽纸筒里的抽纸,擦着下颌的血水,似乎轻哼了一声,语气带有克制和礼貌,“多谢关心。”

但他说罢就要越过沈渝修往外走,看不出丁点儿道谢的诚意。沈渝修抬手一拦,另一只手轻轻一推便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就一句谢谢?”

余温

  • 作者:不是知更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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