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文案

CP:酷哥穷小子攻(裴序)X浪荡大少爷受(沈渝修)

攻受均有前任。

1V1,年下(差一两岁)。

误会重重型爱情故事,非典型双向救赎。

会有少量强制情节。(真的很少,不是强制爱)

第1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1)

滨海城市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早,还没进三月,A市天气已经转暖,只有凌晨夜风还透着星点寒意。

夜幕中,一家高档酒店门口走出几个穿得单薄的年轻人。迎面而来一股冷风,几人纷纷加快脚步,钻进一旁停好的两部车里。

落在最后的人站在台阶上点根烟,别过头,咬字含糊地冲门内喊,“沈渝修?”

这句话连带其后的回答一起被风吹散了。从门内应声而出的年轻男人身穿雪白的单薄衬衫,臂弯搭着件正装外套,缓步走下台阶,懒洋洋道,“嗯。”

“真够慢的。”蒋尧问他,“干嘛呢?”

“没干什么。”沈渝修不大喜欢烟味,随手把他嘴里那根烟抽走扔了,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机。

“喂——”蒋尧瞟了一眼被丢到地上的烟,呲了一下牙,无奈挑眉道,“得,今天我就不跟寿星计较了。”

“蒋尧,沈渝修,还不走啊?”谢骏降下车窗,和几个坐在车里的朋友一起出声催促他们。

蒋尧插科打诨两句,转头推了沈渝修一把,笑嘻嘻凑过去看他手机,“怎么,又是被谁发的消息勾住了啊?”

沈渝修用余光瞟他一眼,利索收起手机,反唇相讥道,“能有勾你的多?”

“那你磨蹭什么,怕你爸妈逮你啊?”蒋尧大剌剌道,“没事儿,随便喝。我昨天还听我爸说沈叔这周飞国外出差了。”

沈渝修抬起头,脸上有一丝浅笑,“是啊。我请,你们随便喝。”

蒋尧心照不宣地冲他坏笑一下,“难得沈少爷这么大方哈。我就说你一天到晚兢兢业业的,今天过生日必须得好好喝几杯。我可连老徐那儿的位子都订好了。”

“嗯。”

按照身份证上的日期来算,沈渝修今晚刚满二十五岁。他大学毕业后自己找了份工作,做了没半年,被父母连威胁带骗安排进自家的分公司,稳扎稳打地干了两年多,如今大小也算一个主管,颇有以身作则的意识,鲜少迟到早退,和这帮从小混到大的哥们儿来往频率便低了一些。

小半个月没聚,今天刚一下班,沈渝修就被蒋尧绑过来了。

一群人在蒋尧朋友开的会所里喝过两轮,气氛越来越热。沈渝修心不在焉,喝不几杯就推说要去透口气,起身出门,到附近的露台上吹风。

扔在口袋里的手机隔一小段时间就震动几下,都是祝贺他生日快乐的讯息。沈渝修斜靠半悬空花台的里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冷得眉头一皱。这间会所位于一栋临海高楼,他远眺片刻市区灯火辉煌的CBD,实在无聊,摸出手机翻了翻。

除却一些场面上的交际关系的短信,还有几条各色旧情人借机问候的消息。

他挑两三个顺眼的回复完,又将手机扔回口袋,抬手扫了一眼腕表的时间,打算再清醒几分钟就回去。

已届凌晨,这家会所是会员制,除底部两层对外开放的区域较为喧闹,周遭很静,显得口袋里响起的微信消息提示音格外突兀。倚着露台的男人动也没动,拈起一片从花坛旁逸斜出的叶子,短暂思考了一番近期的情感生活。

沈渝修今晚兴致不高,调情也不例外。

不过他心思飘忽没两分钟,就被激烈的推搡与呼救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循声望去,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正从电梯里冲出来,险些在拉扯中夹伤自己的手。她直直朝沈渝修身后不远的紧急逃生出口跑,可刚迈出两步,就被追上来的两个男人一把扣住。

“放开我,我不去!”女孩子惊声大喊,一双眼睛盈满眼泪,慌乱无措地看向沈渝修,近乎祈求地睁大眼睛,“救命!先生!帮帮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沈渝修很少见到这么直白的场面,但大致能推测出是怎么回事。他稍稍歪头,瞥见方才迎自己上楼的会所经理远远走过来,风度翩翩道,“沈先生,不好意思,一点小事。”

沈渝修茶色玻璃球般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在被捂住嘴的女孩身上停留数秒,露出点犹豫的意味。不住发抖的女孩见状,不知从哪儿来一股勇气,猛一挣扎,趁人不防狠狠咬了一口。

“我操——”拖住她的男人破口大骂,一把将人掌掴在地,“给脸不要脸。”

“等等。”眼见对方扬手要抽过去,沈渝修却忽然出声,叫停他的动作。

他的声音不大,那边的几个人却齐齐望过来,经理看了看沈渝修,想判断他是真的打算多管闲事,还是就随口插一句,“沈先生……”

沈渝修酒劲上头,但口都开了,也不多迟疑,淡淡道,“小事还动什么手?”

女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狼狈地挣扎起身,往沈渝修身边躲,“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听沈渝修发话,经理一愣。他并不想开罪熟客,便调整一下表情,笑笑道,“误会。我们是请裴小姐来说几句话。”

闲事要管也该点到即止,如果确实是人家的恩怨纠葛,沈渝修也懒得搅合。他顿了顿,不咸不淡地继续道,“老张,你……”

然而这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挥拳破空声打断了。刚刚向女孩动过手的那个男人顷刻间被踹翻在地,一个身影快速闪过,冲栽倒的人下狠劲踹了两脚。

沈渝修离得最远,半天才看清楚,那边踩着壮汉手腕的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穿了件白T恤,拎着件洗得边缘泛白的纯黑外套。脚上用力时,上半身略略躬起,绑在右手手腕的黑色腕带便在空中晃了晃,显得整只手臂皮肤过分苍白。

“哥!”女孩看见来人,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簌簌落下来,不住地抽泣。

“有没有受伤?”

“没有。”女孩被他挡到身后,有些发抖地抓着衣角,“哥,他们……”

“裴序!你他妈——”

那几脚显然踢得很有技巧,被压制在地的人不住发出哀嚎和怒骂,一条僻静的长廊上全是他们的吵闹骂声,招得附近两个包厢的人出来察看。经理沉下脸,正欲发作,青年却卡着时机,自己把脚挪开了。

“我妈欠的钱,不关我妹妹的事。”

沈渝修听见那个名叫裴序的男人声音低沉地说,“张经理,别为难我妹妹。徐哥刚刚也答应了。”

他背对沈渝修,整面脊背坦露,手肘屈起,手臂肌肉保持着发力状态,一副随时随地预备攻击的样子,偏偏脑后稍长的头发软而服帖地黏着修长的脖颈,混了汗水,有种颇具荷尔蒙的隐秘性感。

沈渝修意识到这是对自己胃口的那一类男孩,眼神开始在人周身四处游移。身材匀称,不消瘦,看起来还颇有力量,到床上应该也更加耐折腾。他起了兴趣,没有抽身离开,留下来继续做看客。

这时候,裴序又开口补了一句话。沈渝修听得不太清楚,只感觉他的声线很冷,像风割在娇嫩皮肤上,有种令人轻微发怵的痛感,或许是因为此刻在向别人低头,话音压着火,语气还算平。

“如果没别的事,我现在要带我妹妹回家了。”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底气十足。张经理半信半疑,打电话交涉片刻,才放下手机招手让挡路的壮汉退开。

裴序也算知趣,低声道了谢,迅速带着还在惊惶中的女孩朝电梯走。按下下行键,他才像记起什么一般,微侧过脸看了看沈渝修。

于是,那张脸完完整整地落入了沈渝修的眼中——

是张漂亮的脸。发色纯黑,打理得随意,额前一点碎发挡住小半额头,鼻梁高挺,眼窝极深,衬得微微眯起的眼睛格外深邃。沈渝修没料到下手狠厉的人是个皮相不错的尤物,不由得怔了怔。

裴序站在那里,身后是无垠的海与夜色。月光投在漆黑海面上,一片狭长水域泛着银色的粼粼波光,成为他那张脸的绝佳背景。他似乎也在打量沈渝修,视线短短交汇时,目光锋利,没有一丝惶恐或谄媚,连一个微笑也欠奉,像是知道刚刚沈渝修并不是真打算帮忙。

头一次被人看得心头一悸,沈渝修顿觉连步子都挪不动了。等他回过神,再望向那头,对方早已走进电梯。走廊重归寂静,只剩张经理客套聒噪的声音。

沈渝修满脑子都是刚刚惊鸿一瞥的人,敷衍地点点头,转过身,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往回走。

兜里的手机很会逢迎心意,赶在这时连着震动好几下。他摸出来一看,是之前约过几次的一个炮友。

沈渝修挑挑眉,回味一遍刚才见过的人,觉得有个代餐聊胜于无,索性发了一条消息,让对方到附近酒店开好房间等自己。

第2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2)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惊得一幢位于A市北边老城区的破旧筒子楼内上下几层都亮了灯。这一带鱼龙混杂,深夜不太平也是常事,邻居们探头出门没见着热闹,或高或低地抱怨两句,便陆续再度进入梦乡。

只有三楼右侧的那间屋子,灯火通明,骂声不断。被攥着手腕而不得不半个身体伏在桌上的裴曼高声叫骂道,“小王八蛋,你敢打你妈?!”

裴序一言不发,右手拉过一只掉了漆的暗红色木椅,扔到裴曼身边用力一卡,逼得她紧贴墙壁没法动弹。

“啊!”裴曼惨叫一声,拼命扭动胳膊挣扎起来,“当初就该掐死你这个野种,没人要的东西!”

呆坐在沙发边的裴荔听到这句话,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刚经历了一场“绑架”,她还有些惊魂未定,麻木地闭闭眼睛,脸色苍白地望向站在桌边的哥哥。

裴序仿佛是真的对这些话无动于衷,长腿支着椅子卡紧裴曼,单手从一边的橱柜上抓了一把刀下来。

这间房子陈设破旧,只有能伤人的东西历久弥新。裴曼见他真拿了刀,立刻变了声调,“裴序!你干什么!”

裴序置若罔闻,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按着她的右手手腕,一把将刀狠狠楔进离那泛着黑黄色的指尖不到一寸的地方。

“梆”的一震,刀尖没入木桌桌面,屋内霎时一片死寂。

裴曼吓得额头沁出冷汗,身体僵直,老老实实地噤声了。

裴序这才缓缓转过脸,平视大气也不敢出的女人。

他呼吸平稳、均匀,像在处理一件寻常家务。但裴荔忍不住想起对门邻居阿姨的丈夫家暴时那张说着“臭婊/子我倒要看看谁先弄死谁”的狰狞面孔,她有点害怕,同时听见裴序徐徐道,“我不管你欠了多少钱,你再敢打荔荔的主意,我就先替那个姓张的砍了你这只手。”

裴曼愣了半晌,咽下一口唾沫,音量不大地反驳,“卖个卵怎么了?!上个大学就充起高贵来了?!裴序你是不是存心跟老娘过不去啊?不让她卖卵过几天张哥来收钱,你有钱给啊?啊?!”

“再说好不容易搭上那边卖卵的门路,大学生!卖了起码这个数——”

裴序盯着她,薄薄的嘴唇几乎快抿成一条线。裴曼越说越没气势,梗着脖子人却往后缩,像是担心下一秒他就要抽自己巴掌——

裴序确实也很想动手掐死她。

然而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最终撤开腿,松手冷冷道,“赌债你自己想办法。”

话毕,他转过身,随手捡起落在门边的外套拍了拍,甩在肩上,对裴荔道,“我送你回学校。”

裴曼踢开椅子,一边掏出半包烟,一边拿起半满的烟灰缸,朝门口的兄妹二人砸过去,“老娘哪来的钱去还!养你们这么多年,搞点钱都搞不到……”

裴序习以为常,地拖着妹妹闪身避开,掸了两下掉在外套上的烟灰,拣起烟灰缸放在门口的老木柜子上,“没钱就他妈别赌。”

“轮得到你管我?”裴曼手里拿着一盒烟,到处找着打火机,找不到便异常暴躁地拍打着桌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打火机,总算消停下来,她干瘦的手颤颤巍巍地给自己点烟,扯着干哑的嗓子骂骂咧咧道,“小野种,非得看你妈死了你才高兴是吧。”

裴序只当没听见,拉开门,让裴荔先走了出去。他自己站在门框边,确定裴荔已经下楼,才回过头,像轻啐一口似的讽刺道,“妈?”

夜空黑透了,裴荔站在黑漆漆的门洞里,听见楼上又传来几声裴曼疯子一般的叫骂,隔了半分钟,裴序的身影便在一盏一盏接续亮起的昏黄楼道灯中出现。她抱着那只被人带去会所时扯坏的背包,冲他勉强一笑。

裴序穿好外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

两兄妹默默踏上返回A大的路,裴荔从背包里找出纸巾,擦起裴序手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两道小伤口,低声说,“哥。妈欠的是不是高利贷。”

她舔舔还在流血的唇角,带着股和裴序如出一辙的倔强,仰头道,“我再找份兼职吧。”

不同于潦草读了个中专就开始工作的裴序,裴荔书念得好,考上A大之后奖学金不断,又从大二开始就找了两份家教兼职减轻负担。

“不用。”裴序语气很强硬,“对了,你明天就把那份家教辞掉,回学校太晚,不安全。”

“可是妈欠了那么多钱,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要是……”裴荔说着垂下眼睛,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哥,如果妈还不上钱,他们是不是会为难你。”

裴序安抚地按着她的肩,说了一句两人心知肚明的谎话,“不会的。”

他有意要骗人,裴荔瞪大眼睛,想揭穿却欲言又止。走到A大校门口,裴序低头看看妹妹,觉得她快要哭了,很轻地叹了口气,轻轻抱了抱她,“没事。”

“也没欠那么多,都是利滚利。”他说,“就算还不上,我还能去找耿叔。他是警察,那些人会给面子的。”

大概这次的话是真的骗过了裴荔,她破涕为笑,用手背抹抹眼泪,“找耿叔能行吗?”

裴序嘴角上扬,揉揉她的脑袋,没再多谈,“回宿舍吧,早点睡。记得把家教辞了。”

他说完,朝后退了一步,作势要告别。裴荔见他整个人浸在初春夜晚璀璨的霓虹中,暗红与昏黄灯光交织在十分好看的脸上,形成一幅笔触干净的布面油画。她眨眨眼睛,压住眼泪,挤出一个微笑挥手道,“嗯,哥你也路上小心。”

-

“你小子,下手硬,心倒是软。”

话音未落,又是一拳砸过来,跪在地上的裴序额角悄然流下一行血,弄得他左眼前的人影全泡在模糊的猩红色里,格外狰狞。

右侧视线中的景物色调要冷一些,会所休息室的窗外黑沉,海天几乎连成一片,射灯的光刺眼地投过来,落在暗棕色的皮质沙发与离他几寸之遥的黑得发亮的皮鞋尖上。

坐在宽大单人沙发里的张经理抽着烟,挥手让人退开,皮鞋不轻不重地碾了碾裴序被打得破皮流血的手背,“裴序,你妈这周欠的是十五万,下周就说不好是二十万还是三十万了。你在这儿逞英雄,不为难你妹妹,行——说说吧,打算怎么还?”

裴序受伤的手慢慢握成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麻烦张哥通融通融。”

“怎么通融?你妈自己跑来找我借钱,还不上也是她自己要介绍你妹妹卖卵。现在要么交钱,要么交人。否则就凭你一个月那几千块的工资,不得通融个三年五载才够本钱。”

见他不答话,张经理一抬下巴,随即有人粗暴地抓住裴序的肩和后脑头发,逼他挺起上半身,“裴序,你也在这儿干了大半年了,应该知道这些规矩。”

血流到下颌,有两滴静静滴到深色地板上。裴序略有些费力地咽下一口血沫,平复着呼吸,“不知道张哥……怎么才能通融?”

“你倒反过来问我了?”张经理喷了一口烟,“裴序,十五万,我已经宽限你妈两个星期了,现在可连一分钱都没看见!你当我这儿做慈善?”

他说着,朝旁边的两人挥挥手,裴序登时又遭了一阵拳打脚踢。见人被打得缩成一团,不再反抗。抽着烟的男人才叫住手,道,“我他妈再给你两个星期,十五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听清楚了吗?!”

凌晨两三点正是一楼酒吧的高潮时段,形形色色的人频繁进出,各种烟味和香水味道混杂,合成一股呛人气味。陈进和当班的同事打了招呼,离开会所的迎宾区,毛毛躁躁地在楼下酒吧电梯口附近打转,“好好的张哥找裴序干嘛,这小子又得罪人了?”

“看那架势应该是。”刚去完洗手间的酒保神神秘秘道,“听说是跟张哥身边的人动手了。”

“我操,他活得不耐烦了?!”陈进塞给他半包烟打听细节,“谁说的?”

“监控室的小赵呗。”酒保撇撇嘴,“你哥们儿这回惨了。”

“他妈的裴序是不是脑子有病。”陈进气得连连翻白眼。他正想再问几句,却听电梯叮咚一声,脸上挂彩的裴序捂着额头,半垂着头走出来。

他下颌沾了水渍,血没洗干净,还有血水淌在侧脸,汇聚到唇边。陈进骂人的话不得不先咽回去,“操,你什么情况?”

“没事。”裴序绕到吧台靠近后厨的橱柜附近,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掉那些血,脱掉被踢打得脏兮兮的外套一看,刚被人报复性踩了好几脚的小臂果然已经泛起一片青紫。

他不吭声,陈进就知道这事儿又是个闷亏。他教训两句,转头去吧台要冰块,“敷点儿,能止疼。”

裴序朝他笑笑,伸手道,“烟分我一支。”

“你这个月蹭老子多少支了?!”陈进暴躁骂道,分给他一根,捎带递了火。

两人溜到门口,在夜风中吞云吐雾。裴序被嬉笑进出的客人推搡两把,识趣让了位置。烟草激得嘴角的小伤口生疼,并很快唤醒了全身各个伤处的痛感,他咬咬牙,夹着烟,吐出一口灰蓝色烟雾,望见郊区那根落满黑灰,彻夜不息喷出滚滚浓烟的烟囱隐匿在黑夜中的模糊轮廓。

裴序看了半支烟时间的烟囱,转身去拿冰块镇痛。

他回到吧台附近,正碰上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裴序看也没看,背贴着坚硬的装饰墙柱,低头抓起几块冰压在手臂的伤处。

那些冰块被人捏在手心,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又很快融化,断续落下水滴,溅到黑白棋盘式的地砖上。沈渝修隔着两道迷幻的烟灰紫光带,望见几步之外的裴序半张脸藏在角落的阴影中,动动唇角,啪地一下吐出那半截还未燃尽的烟。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半小时前他约好的人就到了酒店,正撒娇卖乖地催他。沈渝修不耐烦地伸进口袋,挂了电话,脚步一转,朝那个吧台走去。

他在离裴序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半靠着吧台椅,招手要了两杯威士忌。裴序抬眼看着他,轻松认出这是一两个小时前打过照面的人,对视几秒,别开脸,又抓了一把碎冰。

“喝一杯?”沈渝修对长相漂亮的人总是多几分耐心,两指一并,将一杯酒推了过去。

裴序撩起眼皮看看他,回了个软钉子,“上班时间,喝不了。”

他转过的正脸上有几处很明显的伤口,沈渝修想了想走廊上的那一幕,略表关心地指指他的脸,顺着他的话问,“你在这儿上班?”

“保安。”裴序单手将剩余的冰搁回吧台里,又抽了张纸巾,不甚在意地擦掉新渗出的血,预备起身走人。

沈渝修却抬手拦住他,笑眯眯念出从张经理那儿问来的名字,“裴序?”

裴序停住动作,舌尖抵着下唇,尝到自己嘴里的丁点儿血腥味,不冷不热道,“嗯。”

“沈渝修,不渝的渝,修行的修。”沈渝修自报姓名,伸出的手也没有收回来,顺势搭着他的胳膊直起身。

他的指腹细细密密地贴在裴序的皮肤上,传递出一种干燥、温热的触感,不招人厌烦。距离缩近,沈渝修长长的睫毛和那颗眼下的泪痣随着倾身动作送到裴序眼前,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

他靠过来前又抿过酒,嘴唇和唇珠都变得鲜红。裴序下巴微扬,盯着人,一反常态地没有挥手避开,好像是怕麻烦,又好像仅仅是不想反抗面前这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但沈渝修直觉裴序胆子很大,没什么不敢反抗的东西,因此大约是怕麻烦。

身旁人不搭话,沈渝修便不多纠缠,利落喝干自己的酒,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压在厚重的玻璃酒杯下,接着朝他眨眨眼,长腿一伸,跟着返身来找人的蒋尧离开了。

他们走开不久,抽完烟的陈进晃了过来,靠在吧台角落里问,“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裴序说,瞟了一眼那杯推到他面前却还没动过的酒,“喝酒吗?”

“啊?”

“现成的。”裴序指指那杯还没动过的酒道。

“那敢情好。”陈进美滋滋吞了一口,“这酒不错啊——这谁的钱包?”他拿起那只落在吧台椅上的黑色钱包问。

过来收酒杯的酒保一看便知道钱包价值不菲,推测道,“是刚刚那个买了两杯威士忌的客人掉的吧。”

“那交给领班。”陈进大大咧咧道。

“人走了?”裴序突然开口说。

“都几分钟了?一准早坐车走了。”陈进没留心他手上转着一张薄薄名片的动作,摇摇头道。

裴序头也没抬,将手里那张名片轻飘飘丢到吧台上,另一只手捻着掌心的碎冰,似笑非笑道,“打个电话问问。”

“说不定还在门口等着呢。”

第3章 诈骗短信

“嘿,那人真没走。”

拨过电话确认后,陈进把钱包送了出去,回来时不住咋舌,“你还挺神。”

裴序眼尾微微上挑,没接话,瞟了眼手机的时间,淡淡道,“快下班了。”

“嗯,搞点夜宵?”陈进问,“今晚还没吃,饿死了。”

裴序刚要答话,一阵熟悉的香水味儿袭来,同时,一只染着精致的红色甲油的手伸到他侧脸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女声几乎贴到他耳边,亲昵道,“问你呢?吃不吃夜宵啊?”

“哟,秋姐,真是——”陈进在旁边做了个牙酸的表情,“这大庭广众的。”

裴序划破的嘴角一提,仍保持着那个放松的倚靠姿势,抬手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拉下来道,“我不饿。”

“不饿?”许绵秋慵懒地撩了一把自己及胸的卷发,胸前大片的肌肤和锁骨一齐露出来。她白了呲牙咧嘴的陈进一眼,示意对方让出点位置,方便她靠在裴序附近。行动间,艳丽的红色裙摆拂过裴序小腿,许绵秋用手肘撑着吧台,稍稍歪头,佯怒道,“我请也不给面子呀?”

酒保和陈进心照不宣地摇头笑笑,裴序松开手,“真不饿。”

他边说边不自觉翻了一下手臂,许绵秋才注意到人身上有几处伤,立马柳眉倒竖,劈手抓住没伤的腕部,骂道,“怎么弄的?”

许绵秋脸小,五官精致,再生气的表情也缺少气势,但话里的泼辣劲儿是整家店数一数二的,陈进见状,率先举手投降道,“问他自个儿,没人招他。”

“磕的。”裴序递了个眼神给她,漫不经心道,“不严重。”

许绵秋顿了一下,转而瞪着他,“下班了滚后面来。”

裴序知道她说的是一楼储物室,堆了半间屋子的物料,留了一小块能躲着休息休息。他这次没再拒绝,点了下头,许绵秋就又踩着高跟鞋哒哒走回那条包间错落分布的走廊,掏出手机忙忙碌碌地接打电话,催熟客来开卡。

-

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一夜时间仿佛过得很快。沈渝修离开会所后,注意到半小时前有一条来自父亲秘书的短信。

秘书告知他沈耀辉已经登上了返程航班,并表示明早八点要在家同他共进早餐。

沈渝修读了一遍措辞简洁的短信,觉得有些疲累,并对代餐瞬间失去兴趣。他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告诉司机不必再去酒店,继而长按关机。

他乘蒋尧的车返回父母位于郊区的别墅。黑色的流线型车身快速穿梭在一层一层的细密树荫阴影中,远离市区的山道在深夜僻静得令人昏昏欲睡。沈渝修望向车窗外,山下的市区像跪伏在山脚一般,中间散落着些许零碎光亮。

他手里捏着那只被人送回来的钱包,指尖顺着底部精巧的皮革走线滑动,耳边是蒋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大意是在单方面同他交流几位朋友的近期动态。

“我说谢骏真是越来越像拉皮条的。”蒋尧看着手机,感慨道,“老方今晚带的那个,我前几天才见她跟在谢骏旁边。”

“无事献殷勤。”沈渝修支着胳膊,半闭着眼睛答道,“谢骏有这么好心?”

“哪儿能。还不是因为老方能帮他那块地的忙。”蒋尧调侃,“等他哪天融不上资来找哥儿几个的时侯,指不定还能给你拉两个。”

沈渝修做了个被他恶心得皱眉的表情。蒋尧哈哈大笑,骂他才在酒吧钓人玩现在又来装正人君子。

他这么一说,沈渝修有点憋屈地回想起临了自己在门口等了人几分钟的事儿,本打算顺茬混个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个傻不拉几的保安跑出来给自己送钱包。连碰两个钉子的感觉实在不好,他有些挂不住面子,“闭嘴。”

蒋尧闷笑几声,别过头看了看车窗外,提醒道,“前面就是你家了。”

沈渝修闻言坐直身体,远远望见别墅门口那座熟悉的喷泉。时间太晚,他懒得折腾,与蒋尧道了别,就在铁栅门外下车,自己慢吞吞地朝别墅里走。

路过喷泉时,他感觉有水汽扑到脸上,池底那点藏在缝隙中的青苔气味像是混在其中,冷而潮湿,带来一股令人生厌的腥腻。家里的几个佣人都去休息了,厅内没有灯,沈渝修踏上柔软的织花地毯,走回房间,手里仍旧在转着那只钱包。

如果不是身份证记录的生日这天一定要和父母见面,他并不是很想出现在这栋别墅里。

沈渝修和父母的关系状态对比一圈朋友,也算中游荡荡。不好不坏,该有的礼数都很周全。稍微特殊点儿的大概就是他高中开始便基本不在家居住,一直独自住在市中心的一套高层公寓。早些年这还被一些长辈诟病太过叛逆,如今反而成了夸奖他成熟独立的事迹。

房间收拾得整齐,沈渝修冲了个澡,拿起全新的浴巾随便擦了擦,习惯性想去找放在床边的玻璃杯喝水,却什么都没摸着。他意识到是在父母家,便直接躺上床作罢了。

优质高支长绒棉的床品是新换的,洁净,没有气味,非常标准的客居配置。手机屏幕显示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左右,沈渝修对这一天中无须经营的时间分秒必争,思索片刻,那股挂不住面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心下不甘,皱眉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手机一震,弹出一条写着裴序号码的短信。

沈渝修吹着口哨,快速复制号码到短信编辑界面,敲了几个字就点击发送。

这个号码还未被收进手机通讯录,沈渝修枕着天鹅绒枕,已经编辑了一个“裴”字,想起刚刚那张冷淡的脸,扯扯嘴角,删除后重新输入“小保安”。

短信没有得到即刻回复,沈渝修兴致不减,一面随便安抚两句在酒店空等一场的小情人,一面又发了一条。

裴序此刻刚刚下班,穿过喝上头的男男女女,钻进阴暗的储物室。角落里堆着纸箱和两张淘换下来的旧沙发。沙发艳俗劣质的红色皮革破了几处,漏出内里填充的廉价海绵。他坐在沙发上,从已经没法再穿的外套里找出手机,查看新收到的短信。

余温

  • 作者:不是知更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8.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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