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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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病情不严重,沈耀辉在医院观察的时间很短,三天后即打算乘机返回A市。

他走之前,来了一趟酒店。沈渝修被迫又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午餐。

在这顿饭里,沈耀辉提供了很多关怀供沈渝修索取,并再次出示那些文件,殷切地要他签字。从他的神态来看,沈渝修想,大概秘书把他和裴序的那通电话详尽地汇报过了。

文件规整地放在洁白的餐桌布上,内容略有调整,更优厚了一些。

“钱的事情,说了你不用着急。”沈耀辉示意服务生撤掉自己面前的汤碟,对心不在焉的沈渝修道,“不必兴师动众的,到处打电话去借款,别人会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沈渝修捏着餐叉,克制地丢回餐盘里。他这几天联系过那些关系不错的朋友们,除了蒋尧大方地搭了一把,其余人都是意思意思,反而向他探听起风声。

至于风声的源头是谁,不言自喻。

沈渝修推了一下那叠文件,委婉又明确地表达了拒绝。

他这样坚持,沈耀辉就作罢了,转而似真似假地关心道,“这边的合作谈得顺不顺?”

精神消沉对沈渝修处理公事的影响有限,虽然略迟两天,但这趟出差该办的公事照旧处理得很妥善。他知道父亲提起这件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加掩饰地直白道,“很顺利。明天是周一,我回去办离职。”

沈耀辉浑浊的眼睛盯了他几秒,未表态,只道,“想去B市专心做那个小公司?”

沈渝修给了他台阶,点头说是。沈耀辉脸上这才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像是彻底放下心,满意道,“好,尽管去做你的,需要钱和家里说。”

沈渝修扯扯唇角,觉得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无心再管表情像不像敷衍。

送走沈耀辉后,沈渝修给同行的下属放了假,把人都打发走,自己在酒店房间呆了一整天。

期间没有人打扰,他勉强睡了一觉。醒来时,天黑透了,沈渝修叫了份餐,食不知味地吃掉半份,打算去酒店的泳池游泳。

但他其实没有多余的力气,泡在恒温泳池里,随着被旁人制造的微末水波起伏晃动,眼前不时漫过少许温热的水。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一直在想裴序。

那晚过后,裴序给他发过短信,只说要见面。

沈渝修有话想回,打了一些,又退出去,点了删除。

然后就再不看短信信箱。

在水里待得不久,丢在岸边的手机持续作响,沈渝修知道是蒋尧的电话。这几天蒋尧问候的电话总是差不多的时间,应该是一忙完正事就拨过来了。

沈渝修撑上岸,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有些发凉的泳池边缘接电话,“喂?”

“渝修,明天回来?”蒋尧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嗯。”

“航班号给我,到了一起吃个饭。”蒋尧说,“我再叫几个人,聊聊怎么帮你凑钱。”

沈渝修笑了一下,语气里分明没多少兴致,“谢了,过两天再说吧。”他说完一顿,又淡淡道,“蒋尧,别浪费功夫,别人不愿意借,不要勉强。”

蒋尧那头安静片刻,轻咳一声道,“渝修,你就这么——”他的语气里有一股浓浓的不解,“你连谢骏那小子争一把的心都没有吗?谁知道那姓裴的是从哪儿冒出来跟你抢家产的。”

消息传得隐晦,只说沈家找到了一个走失多年的孩子。蒋尧不明内情,臆断道,“你们家做过鉴定吗,我看说不定是他穷疯了胡扯。沈叔年纪大老糊涂了吧,这种小混混一样的儿子怎么能跟你比啊?”

发梢的水珠断断续续地落到沈渝修光裸的腿上,他随手扯过浴巾,擦了把头发,语气平静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蒋尧让他噎得无话可说,只好草草结束,“……没事儿,你航班号给我吧。”

毕竟是在出力凑钱的朋友,沈渝修不想再拂他的面子,尽管心里认为无须接机或准备接风洗尘之类的饭局,还是按他的要求,转手把航班号发过去了。

不过,直至第二天登机入座,沈渝修才明白蒋尧要他航班号的真实目的。他看着坐在身旁的Arvin,并不相信这份巧合,“你也坐这班飞机?蒋尧告诉你的吧。”

Arvin倒也大方,嗯了一声,向空乘要两杯红酒,递了一杯给沈渝修,补充道,“我来看展,本来也是想看完再去A市找你。”

他眨眨眼,搬出沈渝修一贯很喜欢的那副带点撒娇意味的笑容,暧昧道,“能提前几个小时见到你,我干嘛要拒绝。”

沈渝修没喝那杯红酒,向后靠着椅背,阖眼休息,“你在法国工作这几年学会不少啊。”

“刻板印象。”Arvin否认道,“法国人也有笨嘴拙舌的,纯粹看喜不喜欢而已。”

沈渝修没睁眼,唇角一勾,说道,“Arvin,你前两年回国可不是这样。”

“这次恰好你单身,我也单身。”Arvin很坦荡,“我请蒋尧帮我准备了一些东西,放在来接我们的车里。”

“上次说好改天再约……再不约我就得回法国了。”

他凑近了距离,沈渝修不得不睁开眼,朝里侧退开几公分,婉拒道,“我说的是约朋友喝茶。”

“喝啊。”Arvin撤回身体,彬彬有礼的,“去你家喝。”

沈渝修看出他是跟蒋尧串通过,重新坐好,道,“Arvin,我没那个心思。你一定要去,那就叫蒋尧一起来。”

青年惊讶地看着他,想了想,耸肩道,“好吧。等会儿落地再通知他。就是可惜了我的玫瑰花和蛋糕。”

“订的你以前喜欢的,欸,你现在口味是不是变了啊?”

沈渝修短促地走了神,半晌,冲他笑笑,戴好眼罩继续休息了。

航班落地,确实有辆车在到达厅外等着。司机将车开回沈渝修的公寓,Arvin边从后备箱抱出一捧花和蛋糕,边给沈渝修看自己的手机,无奈道,“蒋尧说他不来。”

沈渝修瞟了眼那页对话,没放心上,“到家再给他打。这花你放这儿吧,蛋糕拎上去。”

Arvin没听他的,快步走进电梯,“这花是我买的,怎么能便宜蒋尧。”

花放哪儿都是放,沈渝修没心情多争论,跟着进去,上楼开门。

“帮我抱一下。”一出电梯,Arvin没了可以借力的地方,抱怨道,“早知道不订这么大一捧了。”

“你……”沈渝修好不容易来了心情笑话他,刚推开门,望见门内那个坐在沙发上抽烟的人,不禁一怔,定定停在原地。

裴序站起来,隔着缓缓吐出的灰蓝烟雾,冷冷看着玄关入口的两人和他们手里的东西。

沈渝修喉咙干涩,费力地移开视线,出声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第62章 一句告别的话(2)

说完沈渝修自己又被迫记起来,最初,门锁密码是他给裴序的,其实人也是他生拉硬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住这儿。”裴序的回答讲得慢而清晰。

Arvin从那捧玫瑰后探出头,漆黑的眼珠盯了片刻裴序,歪了一下/身体,碰碰沈渝修道,“怎么不告诉我你家还住着一个人。”

看到裴序的那一刻,前一晚浮在泳池中的感觉,又一层一层缓慢地涌过来,温热的,像要溺水。沈渝修呼吸困难,僵硬地说,“那是以前,以后不是了。”

他把手里那盒蛋糕放到玄关的置物台上,竭力控制那份心慌意乱,让开一个身位道,“你走吧。”

裴序好像没听见沈渝修的话似的,动也不动,目光稍稍平移,看向抱着一大束花的人。

Arvin多少能猜到眼前的男人和沈渝修有过何种关系,他不是第一次遇见,不觉有多尴尬,只是被裴序那股混迹街头养成的胁迫眼神看得不舒服,便礼貌地回敬道,“渝修说请你出去,难道你需要我们叫保安来处理吗?”

沈渝修轻微皱了皱眉,抬手打断Arvin的话。他和裴序的事情已经乱得理不出头绪,实在不想别人再跟着插手,“Arvin,你随便坐吧。”

敷衍地丢下这一句,他顾不上尴不尴尬,正过脸,和裴序对视着,上前一把将人拉进书房,低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家里不住,要住在这儿?!”

“家里?你说哪儿?”裴序反问他,神情逐渐变得更为阴沉,“我以为这里和B市的那个房子才是你家。”

沈渝修受不了他的眼神,也无法保持对所谓家庭问题的冷静思考,“别扯了,裴序。你清楚我在说哪儿,你住在这儿爸知道了一定……”

“他知道。”裴序走近一步,话里夹带嘲讽意味,“拿一大堆东西威胁我,说难听的话,可惜跟裴曼比还是差远了。”

他边说边走近,一只手悄然捏住沈渝修的手腕,“他跟你也是来这一套吧,你就听了他的?”

裴序说着,很轻地嗤笑一下,语气越来越冷,“你真的是因为听他的?怎么,沈耀辉还要你去找别的男人带回家睡吗?”

沈渝修听得头痛,推开他些许,没好气道,“你少他妈胡说,今天Arvin是……凑巧。我真要睡他,压根也用不着带回家。”

他狠心挣脱那只手,拉开书房半关着的门,一指门外道,“裴序,前几天在电话里,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没必要再谈这些,你想在这儿住,随便你,我会很快搬走。”

裴序听见那句搬走,表情凝固了一瞬,垂下眼,原本低沉的嗓音蒙上了一层更为深重的阴影,“搬走,你想搬去哪?B市吗,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能搬到什么地方。现代社会想要找到一个人,根本没那么困难,沈渝修心里明白,住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就像他和裴序,再怎么挣扎纠缠,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沈渝修松开搭在门边的手,背身走到那张常坐的单人沙发附近,静静坐下道,“裴序,你猜的没错。”

他单手撑着前额,眼睛半睁着,只能看见指缝漏出的裴序穿着的那双浅色拖鞋,“爸确实是找我谈过,我也确实答应他了。”

那双拖鞋小幅度地向前动了动,大概是想走过来。

沈渝修看着拖鞋鞋尖的一点磨损痕迹,继续道,“都是成年人,寻根究底没意思。决定都做了,何必非要弄明白理由呢。”

“我真的累了,你走吧。”

安静少时,有人走动了,鞋底和地板轻微摩擦,沙沙作响。沈渝修从支离的缝隙中,看着那双拖鞋很快消失在视线里,随后,玄关处传来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沈渝修挡在眼前的那只手略略发颤,被他徐徐放了下来。一直在另一间会客室的Arvin听见动静,慢吞吞走了过来,靠在敞开的房间门边,叩叩门道,“要不要切块蛋糕啊?”

他对抬起头的沈渝修一笑,撇撇嘴,温和地调侃说,“你看起来急需吃点儿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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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公寓,裴序打了一辆车。

他本来报的是沈家在郊外的别墅地址,行至半途,接了一个陈进的电话,临时改变主意,让司机把车往会所附近开。

陈进单身汉一个,租房子只图便宜方便,是间离会所不远的小民房。常年上夜班,他的作息习惯很差,这会儿刚从床上爬起来不久。裴序满脸消沉地进门时,叫的外卖正好到了,他索性支开一张铝制木板的小餐桌,拿了两罐啤酒,一面吃一面聊。

“这个姓魏的,也挺好打听的。”陈进饿了,大口吃着炒饭,吐字不大清晰,“烟酒毒——那个毒啊,一点儿没落下,小郑认识好几个吸了特长时间的,都说认识他。”

裴序有些意外,前后打过几次交道,他没从对方身上看出太多这类痕迹。

“蹲过号子的嘛,不一样。”陈进说,“虽说出来的基本都复吸了,总比一直吸的稍微强点儿。我让小郑问过那些人,他们也不是特清楚这人来路,说是以前在东南亚做生意的老板,跟他们认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一次从监狱出来之后了。”

“三进宫啊。”陈进啧啧感叹,“经历真够丰富的。”

“他认识的那个医生是谁,问出来了吗?”裴序问。

“那几个毒虫嘴里是套出点儿东西,总听见他给市医院一个姓王的打电话,天天吹能靠这医生发大财。”

陈进把打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便埋头风卷残云地吃那份炒饭。刚吃完,手机正巧一震,他一看内容,把图片往裴序眼前放,“别说,小郑这效率忒高了。喏,那医生的电话。”

裴序一扫,图片里那行电话号码写得歪歪斜斜的,估计是被买通的那个趁着一群人聚在一起“享受”的时侯偷摸抄下来的。

他记下号码,将手机还给陈进,“谢了。”

“嗨,小事儿,钱都没花几个。”陈进一收餐盒,麻利地系好袋子,忽然一拍桌子,“你找这医生,是不是得去市医院啊?正好,秋姐那小男朋友前两天打了一个揩她油的客人,住院了,秋姐昨晚上还说,今天有东西让我送过去。”

裴序心情不佳,低头转着一罐没开的啤酒,“白天没班,她自己不送要你送。”

“我说你小子仗着自个儿长得帅真是一点儿不猜女人的心思。”陈进剔剔牙,挤兑道,“明摆着人小情侣吵过架拉不下脸呗。这种事儿,就得有一方抓紧点儿。秋姐多傲啊,我看那小子能下床出院之前我这跑腿的活儿是没完没了了。”

裴序心里装着一堆和沈渝修有关的事,听了便淡淡一笑,“是吗。”

“那能有假。”陈进看手机有许绵秋的微信,知道是人来了,赶忙去开门,“秋姐。”

门外的许绵秋穿着长裙,拎着一袋装好的生活用品和一个保温桶,瞟见裴序也在,一别头发,扬着下巴问他,“你们俩又约好去看那警察叔叔?我不管啊,先替我干活儿。”

“警察叔叔腿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哪用我们看。”陈进嘿嘿笑着,“东西保准给你送到行了吧。”

许绵秋哼了一声,长长的卷发一甩,掉头走了。

“走吧?”陈进抱起那堆杂物,回头道,“我送东西你找人,弄完……要不真去瞧一眼警察大叔?”

“嗯。”裴序帮他拿了一袋,两人便一起下楼,上了去医院的车。

第63章 一句告别的话(3)

抵达医院前,陈进察觉到裴序的情绪略有些反常。

但实际上裴序没有什么特殊表现,语气还算好,陆续给几个背景或黑或白的朋友打了电话,然后就在看右侧车窗外一列又一列,快落净树叶的乔木。

陈进瞟了几眼,不得不开始怀疑那医生跟裴序有什么深仇大恨,忍不住问他,“那个,这人以前也没听你提过,你找他干什么?”

裴序先说问点事情,后又说,“你等我电话。”

这时出租车也停了,医院门口的绿植修得整整齐齐,看过去活像平滑地截断了几根门口的大理石立柱。裴序下车打了那个号码,讲不到一分钟,就把电话挂断,朝医院后区的员工食堂和活动区走。

陈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楼转角,满头雾水地抱着一大堆东西,上楼找到许绵秋的小男友,搬张椅子坐在病房角落打游戏,百无聊赖地等裴序结束。

许绵秋的小男友让人揍得不成样子,躺在病床上休息依旧生龙活虎的,噼里啪啦地给许绵秋发短信。

“绵秋说裴哥也来了。”发了半天,或许是许绵秋主动谈及来探视的两人,他抬头道,“为什么说让我别触他霉头?”

陈进故作高深地一笑,“为你好啊,裴序今天八成是来找别人茬的。”

“啊?”男孩扒拉着床单,朝陈进那边挪了一点儿,一副耐不住好奇的架势,“对了,陈哥,裴哥家里——那些事儿,你听说了吗,传得特别玄,他真是有钱人的儿子啊?”

陈进从那兜东西里摸出一个苹果,喀嚓咬下一口,大剌剌道,“你管他是不是,是又不分你钱,不是又不要你去哭丧,有什么好关心的。”

“嘿,羡慕呗,沾沾财运也好啊。”男孩青紫眼眶附近的皮肤一皱,捂着自己弄破的唇角嘟囔,“想早点赚够钱回家嘛……不用赚从天上掉下来个有钱爸爸那就最好了。”

“掉钱眼里了你?”陈进咬着半个苹果,头也不抬地按着手机,操纵游戏人物左避右闪,“财运?裴序今天那脸,我看不像走财运,倒像死了爹……”

他嘴上没遮没拦的,说完才觉得有点欠妥当,刚想拿开苹果呸几下,屏幕顶部跳动起裴序的来电显示。陈进操了一声,心想缺德话真不能说,忙乱地一收东西出去了。

陈进嚼着苹果走出住院部,望见裴序在医院的保安亭外站着,仰头喝一瓶水,喝得很快很急,喉结连着滚动好几下。他啃完剩下的苹果,晃到人身边问,“事儿办完了?”

水转眼下去大半瓶,裴序放下瓶子,大口喘着气,“嗯。”

陈进这才发现他脸色比来时更差,苍白得厉害,不禁严肃几分,小心道,“什么情况?”

裴序小幅度地甩了一下手中的塑料瓶,示意他不用管。

“动手了?不是,你这也没挨打啊。”陈进摸不着头脑,上下打量他一阵,掏出手机道,“我看还是给警察叔叔打个电话问候两句,有空再去得了。”

他说着就摸出手机,边推着裴序往回走,边拨了耿征明电话。

耿征明和陈进说话的嗓门都偏高,裴序不用凑近,也能听清他们的交谈。陈进熟稔地问着一些生活细节,叮嘱他老人家不必亲自去搬米面粮油之类的重物,只管等他们下次去再买。

“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平常随便买点儿就行不用你们。”耿征明说,“裴序呢?”

陈进一拱胳膊肘,将电话递给裴序。

“耿叔。”裴序声线控制得如常平稳,“有事找我?”

“昨天老李他们收到点儿那几个嫌疑犯的消息,我知道是你上次托人盯的。”耿征明说这些话时,长辈的身份感变得很淡,向裴序表达的谢意,有种无须言表的自然和真挚。

裴序放慢脚步,口吻有少许无奈,“又去李队那边打听了?腿刚好几天,在家休息吧。”

他想开口劝耿征明不要逞强私自追凶,话一出口,讲不几句就被挡回来。耿征明不听这些,直叫陈进把手机拿回去,很快挂了。

“老头脾气真拧,不让干什么非干什么。”陈进感慨道,“这以后老了,脾气上来还不得拿拐棍抽我们啊。”

裴序唇角很浅地弯了弯,“他女儿的案子不一样,以后我再去劝他。”

“是得说说。”陈进对耿征明这次腿伤的经过也略有耳闻,挥挥手道,“下次我休班叫你,一块儿去呗。你现在去哪儿?”

“回家,几天没见我妹了。”

“行,改天见。”

他们下了医院附近那道天桥,在能打车的路口道别。穿着挺括黑色外套的裴序招招手,坐进车里,报上了裴曼那间老房子的地址。

陈进看着那辆车汇入城市傍晚的杂色车流,成为灰色城市建筑群脚下一颗逐渐消失不见的深绿,无来由地想起许绵秋男友那句“羡慕”和裴序整个下午心事重重的脸,咂咂嘴,觉得日子还是囿于口腹之欲来得简单,便转头找起了常吃的小吃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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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渝修原定安排是返回A市的当天,去公司处理一些必须亲自应付的手续和事务。但被突然出现的裴序一搅,就什么都没做成。

打发走闻讯赶来的蒋尧和独自吃掉小半个蛋糕的Arvin,沈渝修泡在浴缸里,想了很久。

虽然下午的交谈不乏冲动成分,但沈渝修的确也有搬家的打算。

不是为了逃避,纯粹是一项提前的计划。一两年前,他还头疼过如何跟沈耀辉夫妇交代搬去B市的理由,现在倒是免去了这个烦恼。

沈渝修想,他应该是很需要一个家的那类人,不太接受无所归的自己,真也好,假也罢,至少要有一个确切的、可供回归的落脚点。所以他选择B市,曾在那儿生活的时光里,至少有一年多,拥有踏实而稳定的爱。

可能裴序恰好属于容易让人为他停留,并为他建构一些东西的人。沈渝修往下沉了沉身体,被热水没过口鼻前,想到上一次分别的前夜,短暂地生长出一簇束手无策的感觉。

因为他在A市眷恋的东西很多,但如果要选,全部的行李都可以清空,只用来携带一个裴序。

水汽氤氲,裴序说过的零星字句若有若无地浮在空气里,像他这个人一样,无孔不入地侵入四周。整间公寓仿佛就在沈渝修跌宕的记忆中频频更替着香氛,有时是放松的、柔和的暖调,有时是过分有距离的冷淡气味,温度骤升骤降,愉悦煎熬。

第二天上午,沈渝修去了公司,把能了结的事务都做了安排。

公司的管理层多少听到些风声,几个熟悉的下属欲言又止数次,像是认为沈渝修这样离开有点败退的意味。沈渝修一笑了之,没过多解释,安抚他们一番,就带着需要沈耀辉本人签字确认的文件,坐上了回别墅的车。

他这会儿倒庆幸起裴序不住在那里,免去再见面的很多困扰。

可惜生活好像硬要让他事与愿违似的,一踏进别墅大门,沈渝修便看见裴序颀长的背影立在客厅中央,佣人正殷勤地要带他上楼。

“小沈先生,回来啦。”

沈渝修转身想走,冷不防端着茶水出来的厨娘招呼了一声,裴序便猛地一回头,直直看向门口。

沈渝修没迈出的脚步顿了一下,只能硬扯出一个笑容,对厨娘笑笑,交代她一句“告诉爸我在楼下等他”,便拎着公事包飞快地钻进一楼书房。

然而,他刚背过身想锁上门,门外的人就很灵活地闪进了半个身体。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紧扣着门锁,险些被夹住,业已擦得指节微微发红。

沈渝修一愣,不得不率先松开,低声骂道,“裴序!”

第64章 冬日黄昏(1)

松开一道稍宽的夹缝,裴序便轻松挤了进来。他长腿向前一跨,沈渝修不得不倒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裴序随手拨了一把,反锁会客室的门,背贴着木门,微微抬了抬头,盯着沈渝修问,“你辞职了?”

沈渝修瞟见他背在身后的左手做了什么动作,有些烦躁地将公事包往岩石灰的沙发上一丢,扯扯领带道,“是。”

“爸告诉你的吧。”

裴序没否认,只是逼近几米。

透过风琴帘的日光不太强烈,令长长的人影顺着脚步节奏缓慢投在地上,传递出的压迫感也混进了少许热意。他快走到身前时,沈渝修半侧过身,绷着脸道,“这是在爸妈家里,有话改天再说。”

裴序对这个地点提醒并不在意,但说话的口吻还是有克制后的痕迹,“为什么要辞职?”

他的手撑在离沈渝修十几公分的地方,身体靠得近了,下巴却稍稍扬起,“你不是说你是他们的儿子吗,那你跑什么?”

“你不继续在这儿当你的……”

他逼问的话像一片薄而锋利的刀,徐徐擦过沈渝修的脸侧皮肤,没有痛楚,但更精于折磨。沈渝修心口发闷,压抑再三,沉声打断道,“我想换个地方不行吗?裴序,你能不能别冷嘲热讽弄得像我多对不起你似的,这他妈是我能决定的吗?!”

“不是你决定是谁决定,少自欺欺人。”裴序抬腿压住沈渝修的小腿,那只刚刚差点擦伤的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语气轻柔安静,像刀刃不疾不徐地向下压了一厘,“沈耀辉要你辞职了吗?”

“要是不想走你辞职干什么。”裴序问,“换个地方——是要带你那个送花的前男友去B市,还是打算边换地方边换人?”

他越说,表情越是难看。裴序很少愿意表露这类情绪,更不甘心陷于失控,下手便没注意轻重,攥得沈渝修手腕附近的皮肤泛起一阵白。

“换……”沈渝修疼得心里麻木,张口就想骂回去,提了一个字,反倒自己先顿住,望着裴序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珠,觉得喉咙发干,什么也没法说。

他和裴序绕了一大圈,有时错位,有时费力辨别,绕过一些,渡过一些,才勉勉强强碰到指尖,能够牵手。世间艰难的事太多,失去一个爱人稀松平常,好像每个人命里都该得的一份不幸。沈渝修运气很差,好不容易抓紧一只手,又遇到绕不过的山与渡不了的河。

“裴序。”沈渝修停了小半分钟,对他说,“你说对了,我他妈是想走。”

裴序一脸阴沉,很尖锐地用了一下力,仿佛不认可刚刚说话的人是沈渝修,而决意拧断对方的脖颈。

“你是爸妈的儿子。”沈渝修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不管你想还是不想,你跟这个家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关系。可我从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那天开始,我就明白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

不,说是“离开”也不对。沈渝修想,同时认为这么说并不错。所有人都有离开家的那一天,他的情况更复杂,更纠缠不清,可这个延迟了快十年的离开和其余人一样,也充斥着相仿的阵痛、挣扎和怪异的不舍。

沈渝修生生抽出自己折腾起一圈深红的手,垂下眼道,“裴序,我承认我是挺自私的。我喜欢你,所以这么久以来拉着你不放。可现在我他妈再拉着你,我就永远都别想在爸妈面前抬起头来,更不可能和他们保持就逢年过节打个电话问候两句的轻松关系。”

沈渝修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有些被强压着的湿润,“我自欺欺人……你他妈不是自欺欺人?你以为血缘是你们家门口被债主泼的油漆吗,你装看不见,不去想,就能躲过去的吗?!”

裴序深深皱着眉,像是在迟疑如何反驳,“不是躲。”

他保持着和沈渝修的僵持姿势,作势要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正要解锁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下咔哒动静,紧接着,会客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门外果不其然是沈家夫妇,苏渝扶着捏着钥匙的沈耀辉,满面愁容地看着他们。

沈耀辉听了几句两人方才在室内的对话,脸色发青,连连咳嗽,一面大踏步走进来,一面对身旁搀扶自己的苏渝喝斥一声,“赶紧关门,还想让佣人看笑话吗。”

返回A市后,沈耀辉做过更系统的检查,情况不好不坏,医生建议留在家中休养。他此刻穿着家居常服,坐在墨绿色的那张单人沙发里,只觉血压直升,连忙叫苏渝倒水给他吞了颗药。

父母一出现,沈渝修再汹涌的情绪都被从天而降的冰水给浇灭了,浑身发冷,只剩难堪和尴尬。他闭了闭眼睛,推开挡在身前的裴序,伸手去拿那只扔在沙发上的公事包,匆忙找出需要给沈耀辉过目签字的文件,说了句“我先回去”就想离开。

他一转身,裴序也似毫无留恋般抬脚往外走了一步。沈耀辉忍无可忍,提高音量吼了一句,“都站住。”

裴序恍若未闻,但看见沈渝修脊背一僵,便还是停下了。

沈渝修握着铜质把手,呼吸微窒,动作缓慢地回过身,半低着头面向沈耀辉。

会客室内气氛冰冷,如同没有打开地暖。苏渝食指别起一绺头发,看看沉默不语的三人,自己悄悄走到角落的落地窗边,望着庭院喷泉旁的常青松树。

片刻前阳光还好,这会儿却被一些浮动的云遮得严密。玻璃窗反射的棱棱光芒逐渐消失,房间闷在一片冬日黄昏黯淡的灰雾中,模糊了深红地板上的几片人影。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少时,沈耀辉先对沈渝修开了口。说话间,他手里的杯盖掉回瓷质茶杯上,发出叮当清脆的声响,“还在搅合什么?”

余温

  • 作者:不是知更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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